我抬头看着他，方才发现这人脸色有些煞白，唯有那薄唇还有些气色，除此之外便瞧着真的毫无生气，形同死人。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只在心里暗自道这就是哥哥说的，若非是出门踩了狗屎，便是一个不小心踩了傩神的尾巴根，怎的什么事都在今天落到了我的头上？
那人瞧我谨慎的模样，不满的微微皱眉，收回了手啧啧道，“你不信啊？我若非是神仙，又如何能将他们全部都给定住？”
我的眸子微微闪躲，哪家的神仙会大张旗鼓、毫无芥蒂的告诉别人是神仙来的？我在戏折子上看到的那些挽长风、踏祥云仙风道骨的仙人原来竟然是骗人的么？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道，“你既然是神仙，又为何会在此处？”
那人猛地一拍脑门，“你当老子愿意来？”说罢，他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姑娘，“这是窑子，女人如豺狼虎豹，我躲避还来不及，哪里会自投罗网？还不是为了救你。”
话音一落，他便直接伸手，破有分寸的拉住我的腕子往园春楼外走。我猛然怔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翠娘，只觉得满心的老血都在向上涌，我说，“等等！”
那人有些无奈的看我，“祖宗，你又怎么了？”
我眸光一眨不眨的盯着翠娘花枝招展的脸，只觉得一腔怒火直直的冲上了头顶，烧的我的眼睛都疼了。那人恰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遮了我的眼睛，我只觉得一股冰凉之气袭入我的眼睛，我顷刻之间便有些清醒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你可真让人不省心，也不知晓无衾这些年来是如何带着你过来的，想起来便也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了。”
我回头看他，恰巧对上他淡色的眸子，我说，“你认识我哥哥？”无衾，是我哥哥的字，很少有人知晓，就连当年阿煴也只会叫我哥哥为季冰。
那人蓦然一怔，大抵上是说漏了嘴，他扬了扬手道，“你方才想如何处置那打了你一巴掌的老鸨？”
我顷刻之间被转移了注意力，我说，“你不是神仙吗？我想让她一个月下不了床。”
那人似是被我说的话震慑住了，只是不住的点头，“你果真是阿煴教出来的，锱铢必较，眼里揉不了沙子，也吃不了一点的亏。”他这么说着，倒也是做了，他扬起两根手指一挥，挥出去一道白色的风刃，凭空一截狠狠的打在翠娘的膝盖骨上，翠娘顷刻之间便跪地不起。
旋即，他拉住我的腕子头都不回的除了园春楼。已经接近亥时，天色渐暗，酒馆之前旌条随着夜风晃动，月色洒进有些幽深的巷子，我便跟着那人，一前一后的拉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我问他，“你叫什么？”
他说，“你可以叫我夕温，也可以叫我阿夕。”顿了顿，他微微垂了眸子，轻声道，“不过阿煴最喜欢叫我阿温。”一个煴一个温，火字妖娆水字清冷，就像阿煴说的，他和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早就想问了，我说，“你认识女先生？”
夕温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是不住的点头，一字又一字的重复，“认识，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他的声音很轻，我只觉得若是他说话声音再轻上一些，便要融入这无尽的夜色之中了。
一想起阿煴来，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五味杂陈。我有些失落的说，“你见到阿煴了么？阿煴一年前得病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夕温垂了眸子，夜色映衬的他的眼下一小片阴影，我这么瞧着便心里难过极了，我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神仙么？”
夕温轻笑了一声，回头看我，眨了眨眼睛对我笑道，“当然是假的了，这个世上哪里有神仙。”
我说，“那园春楼里一动不动的人呢？”
夕温从袖口掏出一小包黄皮纸包着的东西，“这个是定身散，吸了这个便是一动不动了。”
想来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也极为容易好骗，我完全忘了为何我还能动这回事，竟然不假思索的相信了，还颇为震惊的接过他手中所谓的定身散，尽管后来我还随身携带着想用来保命，后来被哥哥不小心给拆开，我才发现我那时原来是时刻将一包沙子带在左右。
夕温说，“你的性子真的很容易招惹坏人。”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将那定身散小心翼翼的揣在腰间，我说，“我跟哥哥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偏偏还接二连三的倒霉，若是我不锱铢必较，定会吃了不少苦。”
夕温说，“在你哥哥身边，你哥哥是断不会让你吃苦，让你受辱。”
我想起哥哥每日在武坊累死累活，有时候回家脸上还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我便有些难受了，我说，“可是哥哥会吃苦，会受委屈。哥哥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他也还是个孩子，我也不想让哥哥受委屈。”
夕温微微抬手，轻轻地抚在我的发间，叹了一口气，“对不住，让你和无衾受苦了。”
我抬头看他，“你跟我说什么对不住？你和阿煴都是好人，你一定不知道，在我和哥哥最困难的时候，是阿煴收养了我们，教我们吃穿用度，让我们可以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坐在私塾里念书，阿煴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夕温却笑了，笑的眼角都有些湿润了，他轻轻的拍拍我的肩头，言辞恳切的说道，“你要好好长大，一定要好好长大。”
我也只觉得夕温有些奇怪，他认识哥哥却不是很想见到哥哥，只是临走的时候，从腰间掏出了一个搪瓷的小瓶子递给我，嘱咐了我一遍又一遍说，“每年正月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吃一颗。里面有十三颗，应该是够了的。”
我打开布塞子，瓶子里就滚出来的一状似糖粒儿的小圆球，那小圆球在我手掌中还颇为有些透亮，我说，“这是什么？”
夕温玩笑道，“长生不老的仙丹，总之你记得这仙丹可不是随意吃的，必须要正月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服下。”
我翻了个白眼儿道，“既然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怎么不吃？”
夕温颇为大言不惭的说，“我已经成仙了，何至于还要吃这个。你们不是经常吃不饱么？吃了这个简直是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只觉得若是一如既往的苦日子，延年益寿这么美好的愿望对于穷苦人家还是颇为有些悲催的，有时候活着也是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