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听见锣声不断,猛一睁眼起身望向窗外,灯火通明,人声如沸,锣鼓喧天。
“怎么回事?”言信曜也闻声醒来。
陶如篪道:“不知道。看人都是往明忠堂而去的,我推测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陶如篪拍了拍身旁睡得深沉的周伯均。谁知他皱了皱眉翻了一个身,提了提被子,继续睡。
“伯均大哥,你醒醒吧,好像出事了。”
周伯均不耐烦地坐起,睡眼惺忪。又在他耳边重复一遍,他才勉强睁开眼睛。
“今天值夜的人是谁?”周伯均问。
陶如篪道:“李桃。”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是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天都快亮了,能出什么事?再睡一会儿。”
说完,周伯均躺下,盖上被子,十分淡定地闭上眼睛。
陶如篪与言信曜面面相觑。作为周府的异士,虽不能做到随传随到,但如遇突发事件,也应该担负起责任,周伯均如此事不关己,实在让他们为难。
“要不,我先去探探,”言信曜道,“如果是乌龙一场,你们也不必跑这一趟;如果真的有事发生,我再回来叫你们。”
陶如篪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罢,言信曜披上练服,出了八斗阁,直奔明忠堂而去。而陶如篪,守在周伯均身旁,听着他的呼吸声,却一刻不能放松。
虽说李桃正如周伯均所言,一向风声鹤唳,少见多怪,甚至有些莽撞。但是也不至于到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就鸣锣的地步。因为此锣一鸣,明忠堂一开,可是会惊动大少爷的。
这样想着,八斗阁的门哐当一下被推开,言信曜满头大汗跑进来。
“不好了,真的出事了!”
三人到达明忠堂的时候,堂里人满为患,已经没有他们三人的落脚地。陶如篪向前探了探头,有人回头一看是他,便主动为他们让出位置。陶如篪点头致谢,拉着仍打着哈欠的周伯均站到了人群里围。言信曜自然也是在他身边找到了跻身的位置。
这时,陶如篪才看清,大少爷周坛整装列座于正堂之上,身旁站着衣装齐整的颜朱和行鸢。而堂中央,跪着一个丫鬟,陶如篪仔细分辨,才认出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而鸣锣的李桃,正抱着胳膊,眉头紧皱,站在丫鬟的身旁,用一种审判的目光注视着她。
还未开始发问,人群外围又传来骚动,原来是周老爷和周夫人也被惊醒,陶如篪望过去的时候,他们二老正相携着朝堂上而去。见堂上的周坛并无主动让位的意思,便悻悻地列坐于明忠堂次位。
“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老爷夫人也来了?”陶如篪不禁问。
言信曜擦了擦汗,在他耳边低声道:“二小姐失踪了……”
“又?”陶如篪无奈不语,偏过头瞧周伯均,后者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从头说来。”
说话的是周坛。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此话并不知道是问向谁,因为开口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手上的翡翠扳指。
而作为入府八年的李桃,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出众。向周坛微微鞠了一躬,清一清嗓子,道。
“报告大少爷,今夜值夜,我巡逻到擒香阁的时候,发现靠近围墙的一棵马尾松的树叶有些焦糊,用手一摸围墙壁,竟是温热的。如今夜晚微凉,这种现象实属奇怪。想到方凌音的【炙手可热】,我便又去八斗阁查看一番……”
听李桃一言,陶如篪才恍然发现,方才听见锣鼓声起身的时候,八斗阁只有他们三人,方凌音确实没有在场。
“结果如我所料,方凌音半夜离开了八斗阁,我寻遍周府都没有找到。而此种情况,我又不得不去雅园查探……接下来的情况,就需要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来说明了。”
李桃所言不假,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要有二小姐所在的地方,绝对少不了方凌音。而作为周府八异士之一的方凌音,仿佛将自己当成了二小姐的贴身侍从,对于二小姐那可谓忠心耿耿,有求必应。方凌音离府,绝对与周二小姐脱不了干系。
周府设有一堂一厅,三阁两园。两园分别是风园与雅园。
风园是周坛周大公子起居之处,而雅园则是周圻周二小姐歇息之所。
李桃发现方凌音不见,前去雅园查看周圻动向,也算是明智之举。
至于周二小姐,又是众所周知,这种擅自离府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二小姐离开房间的?”周坛终于抬起头来,细框金边眼镜下,一双眼睛幽深不可测。
“回禀大少爷,我,我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还是听见李桃的叩门声……”
“你这个丫头!”李桃用手指着她,怒不可竭,“大少爷明明吩咐过,最近外面不太平,一定要看好二小姐,绝对不能外出,你,你竟敢自己睡着了!”
“是我失职,大少爷,您请责罚我吧!”丫鬟言辞恳切,连连朝堂上的周坛叩头。任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见了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都不能不为之所动。但周坛却一声不吭,任凭小丫头将头往地上一个不撂一个地磕下去。
“大少爷,这小丫头片子认错这么快,说的是真是假,您还是仔细看看吧!”李桃制止住丫鬟,却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是用手死死地扳住将她的头正对着周坛。
“没做亏心事的话,就好好看着大少爷吧!”
而周坛,则是慢慢将手抬向眼镜旁。
此一举动,又使人群产生骚动。异士、护卫、丫鬟扭头的扭头,转身的转身,护眼的护眼,仿佛害怕看见什么,亦或是被什么东西看见。
而陶如篪也迅速做出反应,用手将眼睛遮住,身旁的言信曜也是如此,而反观周伯均,抱着胳膊,凝视堂中,丝毫不惧。
“伯均大哥真是好胆量。”陶如篪不禁感叹。
“多谢夸赞。”周伯均嬉笑回道。
这世上,不畏惧周坛【一目了然】之势的人,寥寥无几。周伯均便是其中一个。
所谓【一目了然】之势,又称意势,即窥心之势。拥有此势者,无论近身者何人,只需对过一眼,便能知晓对方所念所想。而不想被窥探到内心念头的人,只能想法将自己的视线挪开,只要不对视,便是安全的。
所幸,拥有此势的周坛周大公子,多年前获颜朱颜掌管所赠一副金边水晶材质的眼镜,只要带上这副眼镜,周坛的【一目了然】之势便被压制住,此时,即使与他对视,也属于安全的行为。
当然,如果没有亏心之事,不怕被人读了心思,此势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但,世人千千万,心里没点儿秘密的人又有多少呢?
周坛的眼镜,不光是保护了对方的隐私,在陶如篪看来,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试想一下,拥有此势的人,既能窥探人的心思,又会被动接收对方多少秘密。谁也不想看人一眼就知道他昨天晚上春梦的对象是谁,而你与之相聊甚欢的人是不是在心里正诅咒你的祖宗十八辈。
陶如篪啧啧两声,光想想心就累。不过,他从侧面了解到,周坛的意势,对颜朱丝毫不起作用,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李桃放了他吧,她没有说谎。”
周坛的声音一传来,包括陶如篪在内的众人重又将目光投向堂中。此时,周坛已经重新将眼镜戴好。
“李桃啊,以后可不能对女孩子这么粗暴啊。”颜朱说着,边走向跪在地上咳嗽不停的丫鬟。
她的一双高跟鞋,在青石地面上哒哒作响,身上的旗袍称着她曼妙的身材,而她一双玉手将丫鬟轻轻扶起的时候,堂下所有的男丁几乎都窒息了。
包括陶如篪。
他望着颜朱,胸膛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通红火热。但他知道,这是颜朱所带的异势【众星捧月】的作用,于是,他悸动着,向丝毫不受影响的周伯均投过去求救的眼神。
“没出息。”
周伯均嬉笑着送给他三个字,然后向他伸过手。陶如篪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片刻,内心的那股几乎不可抑制的钦慕之情慢慢消散。再看向颜朱,心绪也没有再发生变化。
此时,陶如篪又将手伸向正在一旁极力克制的言信曜,对方胡乱地抓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红晕便也渐渐退去。
“大少爷,现在正值卓家的丧期,无论是北阜还是南渚,形势都不容乐观。二小姐这个时候离府,恐怕会有什么闪失,一定要趁早寻回!”
说话的是行鸢。作为周大少爷的贴身侍从,他是除颜朱之外,唯一一个能对周坛说出这种稍微带点建议口吻的话的人。
“怪就怪在,圻儿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周老爷一拍桌子,愤怒起身,嘴边的胡子仿佛都要竖起来,“卓家丧事将在中沚举行,到时候,主持丧事的又是卓家的七小子,你说圻儿她这个时候出门,会去做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周老爷这么一说,陶如篪也便明白了。
又是众所周知的事。周家二小姐,似乎与卓家的七小子,两个人有着不言而喻的关系。
李桃似乎也有所悟,对着情绪刚恢复的小丫鬟又是高声一喝:“我问你!大小姐的那身洋裙还在不在了?”
小丫鬟连连摇头:“我特意检查过的,确定已经不在了。”
如此更加确信,正如之前的半夜出走,周二小姐应该是偷偷赶赴中沚去见卓家七小子,至于为何如此断定,那身洋裙便是证明——那是周家二小姐十八岁成人礼时,卓家送来的礼物。并且,以周家和卓家百年来的关系,也使得周二小姐不能正大光明的与卓家公子见面,这便是辅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