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贺小姐貌若天仙,又为何从头至尾带着面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周圻一声凌厉之语,令众人哑然,就连贺凤鸣贺局长也当即沉下脸来。
陶如篪也百思不得其解。料想如此盛大的场合,作为主角的贺蓉却始终带着面纱,若说一出场时是为了营造神秘的气氛,但如今,面对前来祝贺的客人,再不摘下面纱,自然有些礼数不周之嫌。
又想到,周圻曾口口声声称贺蓉为“丑八怪”,且周坛甚至准备了一个大夫要作为送给贺蓉的生辰礼,如此推断,贺家这个唯一的宝贝疙瘩,或是有什么不能示人的隐疾……
“如此无礼之徒,还不赶紧拿下!”周坛突然一语,正拼命要往人群里钻的周圻一愣,又被周伯均一把拽了回来,并且被钳制住双手,不得动弹。
而瞧见这一幕的方凌音,热炎之势再次失控,陶如篪忽而觉得身旁又炙热起来,眼见方凌音转头就要走,他下意识便伸手去阻止,谁知伸出的手刚一接触方凌音的胳膊,如放置在烙铁上一般,瞬间被烫得起了满手的泡。
缩回手,龇牙忍着疼痛,方凌音见状也停下了脚步。
“陶异士,对不住,二小姐有难,我不得不去,还劝你不要让我为难。”
见他心意已决,陶如篪也阻拦不住,再一想周圻身边尚有周伯均与言信曜,那两人身上有鸣玉,自然有办法制服方凌音,怀着这种心思,他半是妥协地跟在方凌音身后。
方凌音势如破竹,几乎是裹挟着一股热浪冲向周伯均,陶如篪紧随其后,念了多遍“摔倒”,终于在念最后一遍时生了效。在扑向周伯均的一瞬间,方凌音如同被无形的障碍绊了一跤,“呜啊”一声跌倒在周伯均与二小姐的脚下。
“废物一个!”
这便是周二小姐对大义相助的方凌音的“赞美”之词。
而言信曜眼疾手快,将方凌音的【炙手可热】之势置换掉,将他的手捆缚住,这才得以压制。
方凌音有苦难言,欲哭无泪,对着周圻百般解释,而周圻一个白眼翻过去,瞧都不瞧他。
方才一阵追逐,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而周伯均一声怒吼“看什么看”,众人纷纷回转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此时,言信曜也注意到了陶如篪手上的伤。
“陶哥哥,你的手……”
“小伤,不碍事,”说着,他拿过一瓶酒倒在手上,又扯过一块桌布,简单围住,“这就没事了。”
而周伯均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始终黑着一张脸。狠狠踢了方凌音一脚之后,对着前方大吼一声。
“程右,过来!”
这一喊,陶如篪才想起程右这档子事,不过看来周伯均也已经知晓,他也不必挂心。
前面一身侍应生服装的程右,听见这呼唤,扭扭捏捏走过来,摘掉嘴角的小胡子,悻悻道:“少……啊,不,周大哥,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少废话,为陶异士瞧瞧手上的伤。”
闻言,程右爽快回应“是”,朝陶如篪微微欠身,道:“陶异士,可否让我为你验伤?”
受此大礼,陶如篪受宠若惊,回礼后,乖乖伸出手:“这点小伤,用不着兴师动众……啊……嘶……”
“对不起陶异士,是我太没有轻重了!”
咬牙忍着痛,冲程右摇摇头。后者便继续拆卸手上的桌布,接着从胸膛里慢慢摸索出一瓶药,将药粉慢慢撒在他的伤处,边撒边轻轻吹拭。这次,不知道是这药膏的作用,还是他望着程右低垂的眼睫入了神,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陶异士的手指,又长又细,真是好看……”
程右突然冒出的一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一句“谢谢夸奖”都没有送出嘴边。
“好了,”程右为他包扎好后举着右手道,“陶异士与我当真是同病相怜啦!”
陶如篪嘿嘿地点点头。他自认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但是每每听到程右的称赞之语,心里总是甜滋滋的,像抹了蜜一般。
正陶醉着,只听言信曜一声“伯均大哥,你怎么了”,便看见周伯均突然捂着胸口顺着墙慢慢滑到地板上。
“我去你妈的……”周伯均喃喃地骂着。
与程右一齐赶到他身边,后者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周伯均胸口的位置也如被烙铁烙过一般,通红浮肿,似是被高温之物所伤。但方凌音的热炎之势已被置换,这伤又是从何而来呢?
“伯均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周伯均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与程右一眼,嗔道:“你们两个,给我离远一点!”
啊???
陶如篪虽一头雾水,但也怯怯地向旁边挪了几步,而程右则如躲瘟神一般,迅速逃到周伯均的身后,露出一只无辜的眼睛,道:“周大哥我记住了,你先敷了药再说吧。”
拿过药瓶,还未开启瓶盖,只听身后一句“谁也不许动”,他的手脚如同不听使唤一般,当即不能动弹。再瞧周伯均与程右等,皆是如此。
“二小姐,放了我,让我陪着你吧……”是方凌音的声音。
只听周二小姐冷哼一声:“门都别想。待我走远,你们才可行动。”
原来,是方才慌乱间,未看住周二小姐,给了她施展【言听计从】的契机。听着周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他们身上的禁制终于解除。
而此时,周二小姐已经成功挤到于卓准棋身旁,即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静观其变吧。”周伯均身上的疼痛渐消,整理好衣服,无奈地说道。
正在席间觥筹交错的周坛,自然也瞧见了周圻,尽管黑着一张脸,怒不可竭,但也无处发作,任凭周圻在卓准棋身旁做出碰倒一只酒杯,或是踩到贺家小姐的裙子等幼稚的行为。而陶如篪也提心吊胆,盼望着周二小姐不要惹出什么有损周坛颜面的祸端,否则,他,周伯均,言信曜还有方凌音,必然少不了受周坛的责罚。
相比周坛,卓准棋要淡然许多。对周二小姐的行为也是一笑了之,甚是放任,当着周圻的面,唤来未名礼,说是要将自己准备的贺礼真情奉上。
而未名礼派人从外一一抬进来的,是绑着红绸成箱的礼物,阵仗摆的着实有点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向贺家提亲所带的聘礼呢!
卓准棋颇为绅士地引领着贺蓉,一一指给她看。
第一箱,是五件手工洋装,做工精良,形制华美,寓意五“服”临门。
第二箱,是六块猫状玉雕,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寓意六六大顺。
第三箱,是七颗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皎洁圆明,光彩照人,寓意七星高照。
不得不说,卓准棋的礼物可谓是正投贺家小姐所好。贺家小姐好洋装自不用多说,闻言他养有一只白猫,取名为大顺,可见卓准棋用心之细,再有这最后一个七星高照,又与卓准棋在卓家的排行有共同之妙,真所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妙不可言。
可惜的是,若不是周二小姐在场,卓准棋此之用心,必定在坊间传为一段佳话。
那五件洋装,被故作大意跌倒的周圻撒上红酒,脏污不堪,卓准棋无奈一笑,贺蓉颇为大度,并无追责。
持有玉雕的侍女,被周圻施了【言听计从】之势,猛然将托盘掉落在地,六块玉雕,六只栩栩如生的小猫,顿时成了一堆碎片。
当然,七颗夜明珠也未能幸免,零星滚落在地,众人一通翻找,也只找回了其中三颗。
卓准棋一边说着“碎碎平安”,“三生有幸”,一边用手巾擦着额头的汗。由于脸上遮着面纱,看不出表情,但是也能瞧见贺蓉的一双手似在微微颤抖。
再看周二小姐,抱着手臂,扬着脸,一副有恃无恐的狂妄之姿,而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周坛,始终耷拉着脸,拳头紧紧攥起,若不是身旁行鸢的阻拦,似乎早就一个巴掌呼上去以解众怒。
如此场面,陶如篪为周坛紧紧捏了一把汗。
虽说卓准棋的礼物都被周圻恶意破坏掉,总之人家的心意已经尽到。而周坛事先准备的两个礼物,一个寓意颇丰的“飞燕游龙”玉雕被损毁,肇事者始终未查明;另一个估计是来治愈贺家小姐隐疾的大夫,也在去中沚的途中惨遭盖炎毒手,魂归西天……此次可以说是空手而来。
不过到头来还是他多虑,周坛恍然间已经收拾好心绪,正向贺凤鸣与贺蓉自荐,说是要在半个时辰内,为贺家小姐现场亲手做一幅画,贺凤鸣当即同意,并且差人为其备好文房四宝。
陶如篪望了周伯均一眼:“大少爷还有这种本事?”
回答的是程右:“周家少爷,没有一个浪得虚名,都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有识之士。”
正如程右所言,在贺凤鸣为他准备的画轴上,周坛挥一挥长袍的衣袖,认真投入到创作中。仿佛毛笔就是他的武器,而笔下的一点一滴,都是他辛苦建立的江山。沉浸在绘画中的周坛,似乎才是真正释放了自己的天性。这样一丝不苟到旁若无人的周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半个时辰到,周坛也停下了手中的画笔。
行鸢小心地将画拿起,将墨迹慢慢吹干。
“这是?”贺蓉端详着行鸢手中的那幅画,问道。
周坛抬一抬鼻梁上的眼镜,低语道:“是方才如天人下凡一般的贺家小姐,当时一幕,值得永记。”
贺凤鸣接过画去,细瞄一番也是赞不绝口:“周家公子妙手堪比徐熙,真是妙哉妙哉!”
周坛微微欠身:“贺局长过奖了,此画尚有不足之处。”
“敢问周公子,是哪里不足?”贺蓉似乎对于“不足”一词十分敏感,摸着脸上的面纱小心翼翼问道。
周坛从贺凤鸣手中接过画,又平铺在桌上,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慢慢描画。
“哈哈哈,好,好,当真是点睛之笔!”贺凤鸣在周坛方一落笔时便止不住赞叹道。贺蓉也眉眼带笑,似有害羞之意。
卓准棋也好奇地凑上前:“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陶如篪正伸着脖子也要看个究竟,奈何距离太远,就此作罢。而卓准棋这一念,他也止不住点头,默默佩服周坛巧借诗句题词的深意——无一仙字,但处处有仙意。
虽不知道贺蓉小姐对周坛作何评价,但他着实看到卓准棋的脸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这是在周圻大肆捣乱之时都未有过的尴尬表情。
有了前两位的比较,后面无论是东海送来的珍珠玉串,还是西岭拉来的灵丹妙药,甚至贺蓉的亲表哥——贺兰之,托人带来的八支步枪,都显得毫无新意。
不过宴会并未结束,贺凤鸣高兴之余又言,晚上还有一场由西洋乐队奏乐的舞会,在场的所有人,届时可以挑选相宜的舞伴,尽情狂欢。
这份狂欢,自然与陶如篪等处于下层地位的人员无关。宴会方一暂停,他们便被周坛一通训斥,要求将宴会上兴风作浪的周圻务必抓到他身旁。
连夜舟车劳顿,手伤未愈,陶如篪苦不堪言。况且,周二小姐在众人退场之时早就无影无踪。偌大的游轮,找起来当真如大海捞针。
幸而他们尚有【耳听八方】之势,只不过,此一异势被言信曜临时置换到了方凌音身上,为防止方凌音的【炙手可热】乱窜伤人暂时不能将异势置回,所以他们不得不依靠着方凌音身上的【耳听八方】寻找周圻。这也是方凌音所愿,因此非常配合。只不过,自到了中沚话越来越少的言信曜,仿佛有异议。
“伯均大哥,”他突然问道,“你确定要让这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吗?”
言信曜口中的他,指的是程右。因为周伯均未曾做详尽的解释,在言信曜心里,恐怕程右的身份还是一个难缠的擅入者吧。
程右一双眼睛望着周伯均,似是期待着什么。
周伯均轻咳一声:“这个嘛,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