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过，陶如篪便找了个借口将周伯均从麻将场拽下来，周炜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还是周坛顶上去，他才勉强逃过一劫。而周坛摘下眼镜的那一刻，能看到周炜的脸都绿了。
周伯均也不出好气，甩掉他的手，颇为不忿：“正玩到兴头上，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现在说？”
陶如篪没有回答，而是将窝在柴房中睡得香甜的言信曜也拽起来，拖着他们两个往竹林深处而去。
远远瞧见一束火光，想是李桃在此恭候多时。
而言信曜醒过神来，瞧见李桃如此神采奕奕又凛凛威风的神态，吓得躲到了他们身后。
“深更半夜，荒郊野岭，二哥，他怕不是要把咱们杀了泄恨吧？”
“你倒是抬举自己，就算是动手，也毋须亲自。”
这都哪跟哪，一个敢说，一个敢答。陶如篪无语间，示意李桃言归正传。
李桃将面前一堆木柴点燃，坐在篝火旁，淡淡道：“一时半会说不清，还是先坐下吧。”
陶如篪身先士卒，一屁股坐下，言信曜犹豫片刻，坐在他与周伯均身后，从两人肩头的缝中探出一双眼睛。
“在此之前，还是先为我们说明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陶如篪朝着篝火对面的李桃开口问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日你们走后，大少爷又找过我和凌音几次，说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周家为妙。
“正如凌音惦记着二小姐，大少爷大病初愈，走路都困难，我怎么放心的下。
“大少爷劝不动，也没在强求。只不过嘱咐我们，无论何时都不能放松警惕。敌人可能会抓住最后的时机来给周家致命一击。
“这一点我很清楚。大少爷绝处逢生，敌人的眼睛一定都红了。所以，我与行鸢日夜守在风园门口，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小觑。
“尽管如此，还是防不胜防。只第二夜。那场莫名的火毫无征兆而起，来势凶猛跟本无法抵挡……”
“为何说是莫名而起呢？”陶如篪不禁问。其实他早有疑问，发现火势起来，第一时间用水系异能调取至清湖的湖水去压制，想必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莫名之处有二。第一，火从烟姝阁、佛香阁、八斗阁、聚义厅几乎同时燃起，我们发现时，火势已过于凶猛，烟姝阁火势更是不可抵挡，根本无法靠近，更不用说拿取鸣玉……
“至于这第二点，更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火势逐渐恶劣，将夫人小姐等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除了方才说过的那几座阁楼，包括风雅园在内的其他建筑，眨眼般便被火海吞没……”
周伯均貌似对这一话题不感兴趣，打了一个哈欠，顺势倒在言信曜腿上眯上眼睛。
而陶如篪却久久不能平静。
“同时起火？除非有超强的异势，否则，怎么可能在你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做到这种地步？”
李桃低头苦苦思索：“我也觉得奇怪。”
“并且，你方才说，周家人安全之后，其余几间屋子才开始起火？”
“没错。”
“也就是说……”
“啊，我知道了！”言信曜突然一声，“也就是说，来人本意是破坏周家祖宅，并没有伤人的企图！”
陶如篪欣慰地点点头，言信曜所言正与他不谋而合。
“既然无伤人之心，那人之前要置大少爷于死地这一事又讲不通了……”
也是。于是，话题到这里便陷入一个瓶颈。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似乎被什么蒙住了眼睛。以致于他们有些不敢确定，是自己走错了方向，还是知之甚少。
许久之后，李桃为篝火添柴的功夫，陶如篪接着问。
“在此之前，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李桃叹了一口气，使劲地搓着手腕。
“我的注意力全放在风园上了。当时只想保证大少爷的安危，心里想着就算烟姝阁丢点什么都不在乎的……”
“这样啊……”
“如果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的话，要说异状，也不是没有。”
“你可发现了什么？”
“并不是我，是凌音。”
“凌音？”
“对。我和行鸢负责风园，凌音自然是负责雅园。只不过，二小姐的倔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她一生气，便将凌音从她门口赶走。而正是无路可去，打算在园中游荡一晚的凌音发现了一些异象。”
“那是？”
“经过佛香阁，朝至清湖而去时，他看到一位站在桥上的白衣人。并且，那人不光衣服是白的，连头发都是白的，像是一座白玉雕塑似的，站在至清湖的桥上，一身长袍，一头长发，模样与装束根本不像是如今时代的人……反倒像是几百年前的古人……”
李桃说着渐渐没了底气。
陶如篪也挠了挠头：“你确定当时方凌音有睡醒？”
“方听到时我也觉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不过方凌音言之凿凿，甚至以性命担保他绝对没有看错……他还说，那白衣人似乎在桥上望着什么，模样很是认真，他正要走过去询问时，那白衣人便向一缕白烟般，消失不见了……”
“……”
“除此之外，凌音还说，颂园的核桃树下，他也瞧见一个人影……”
陶如篪终于抬起了头，方才的白衣人言论，已经让他彻底失去了对方凌音的信任，听到“颂园”两个字时，他又有了精神。
“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真实的人影，凌音看到时，那人正仰头望着核桃树的树盖，手上仿佛带着夜光的首饰般，发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哦，凌音还说，他听见了非常清脆的鸟叫声……”
“你……你刚才说什么？”听到李桃的描述，陶如篪怔住了。
“不是吧，年纪轻轻就耳背了？”李桃颇显不耐烦，但还是无奈地重复着，“方凌音那傻子，又特么瞧见一个手上会发光的……哎，不对，我怎么会突然联想到他？不是吧？”
陶如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抽搐。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但是他知道，他心里已经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震天彻地！
伸出手掌，毫不留情地在周伯均脸上打了几巴掌。周伯均倏地睁开眼睛，咬牙送出一句“你疯了”。
“伯均大哥，程右他，他还活着！”
周伯均朝他呼过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干我屁事！”
“伯均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程右对你忠心之至，百依百顺，你怎么对他却是漠不关心呢？”
“你别忘了，他舍身救的，是你不是我……”
“但是，他救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周伯均白了他一眼，咬牙吐出一个滚字，便继续躺下。而陶如篪，依然扯着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吵嚷着要周伯均掏出禁步或是唤来那只名叫青翠的鸟儿来确认程右的生死。只不过，一旁的李桃早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捡起一枝木棍，敲在他头上。
“陶如篪同志，你可还记得来这的目的？”
回过神来，陶如篪连连道歉，只不过无论李桃说的话如何严肃与咄咄逼人，他的嘴角依旧忍不住微微翘起。
“如今看来，凌音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程右那小子着实不能小觑，与周宅的大火，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这话我自然不能认同。他若是对周家有歹念，在周家进出多次，甚至是中沚宴会上他有足够多的机会，又为何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李桃撇过头，显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但是也没有反驳的理由，所以选择了沉默。
“还是言归正传，说说你有什么计划吧。”
李桃很快调整了心态，皱着眉头说道：“其实，在今日之前，是谁在暗处与周家为敌并施加迫害，我有极为肯定的人选……”
陶如篪捏捏眉心。也就说今日，在得知程右光顾过周宅后，李桃怀疑的对象便多了一个。
“哦，那我倒听一听，让李总管极为肯定的人选是谁呢？”
这话既不是陶如篪也不是言信曜发出的，更不是仍眯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周伯均。不知什么时候，篝火旁有多了一个略显瘦小的身影，火光之下，那人的蓝色上杉与长裙清晰可见。
“二小姐？”
“来吧，李总管，详细与我说来，你觉得最有嫌疑的人是谁？不，等等，让我先猜一猜……是谁呢……啊，我想到了，那人一定是姓卓吧？”
尽管光线不足，但陶如篪能看出李桃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周圻也是同样。几天之内所经历的变故，可能比她前半生经历的都多。并且，今天一整天，她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能挺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
“二小姐，即使你在，有些话我也要说。”
“那你说，我洗耳恭听。”
“周卓两家，从百年前征战至今，矛盾重重，冲突不止，自然嫌疑最大。当然，我下如此定论也并不是因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时恩怨。中沚宴会你也有参加，想必比我感触更深，大少爷中了什么异势，又是被什么人所伤，南渚城人人皆知，你又何苦自己骗自己呢？”
“照你的意思，卓准棋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嫌疑是吧？”
“周宅的大火，他姑且被列为嫌疑人。但重伤大少爷，定是他所为，这一点不容置疑。”
“你可有证据？”
李桃摇摇头。
“没有证据，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出大言不惭的话？”
“卓准棋具有【气剑风刀】之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少爷当日所中异势，无形无色，正是‘气’的形态！这一点足够证明！”
“李总管，办案讲究真凭实据，你红口白牙一通说辞，只不过都是个人臆想，胡乱猜测……简直是丢人现眼。”
很明显，李桃生气了。只不过，他也找不出话来回击，只得气鼓鼓地说：“我会找到证据，然后摆在你面前，让你看清卓家七小子的真面目！”
周圻嗤笑一声站起身，慢慢离开篝火旁，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着李桃。
“我也会找到的。”
“找，找到什么？”
“找到证据，让你看清周坛的真面目！”
说完，周圻脚步轻盈地，像阵风似地飘走了。李桃一腔怒气无处可撒，拿着一枝木棍，拍打着篝火呜呜啊啊地发起了疯。
陶如篪并不制止。李桃怀疑的对象，一个被他否定，一个被周圻否定，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待李桃情绪渐渐平复，他终于问：“李桃同志，可还记得你来这的目的？”
白了他一眼，李桃扔掉手里的木棍。
“不管是谁，但凡伤害周家，伤害大少爷，我都不会饶恕！”
“是是是，不可饶恕。”
“姑且不谈这个，追根溯源，罪魁祸首还是周家没有一块足以撑腰的势晶体！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回势晶体，重塑周家的雄风！”
“啊？”这一问是言信曜发出的，想必他也是对李桃的过度自信有些担忧，“你可知道势晶体在哪里？要怎么寻回？算上蕊心，一共六块势晶体，我们又要从哪一块先入手？还有，你真的有信心，仅凭咱们四人的力量就能将势晶体找回吗？”
陶如篪在心里默默为他鼓起了掌。
“这……所以，我才找你们来从长计议嘛。”
陶如篪拍一拍周伯均，再次叫醒了他。
“伯均大哥，这里有一个妄想仅凭四人之力就从各方势力中将势晶体夺回的狂妄之徒……”
周伯均揉揉眼睛：“谁啊，这么有志向，没当上皇帝真是可惜。”
陶如篪撇撇嘴：“看到了没，咱们四人中能力最强，最有担当的人都觉得是无稽之谈，你又凭什么这么有信心？”
“就凭周家是异势界的头一号！就凭邪不胜正，卓家总会有遭报应的一天！”
周伯均拍了拍手掌：“勇气可嘉。其实仔细想一想，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有什么办法？”李桃伸长了脖子等待着。
“你们想想，周家曾经以蕊心为条件，牵制卓家多年。尽管最终还是丢失了蕊心，但可想而知，蕊心一定有其他势晶体无可替代的威力。如今，五瓣散落在北阜，西岭，东海等各方势力中，唯有蕊心不知去向。与其与他们对抗，还不如先将蕊心找回，这是避免冲突，又损耗最小的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