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出发之后的第五日凌晨到达南渚。
尽管时候尚早,城区的街道上却不少见步履匆匆的行人。并且每一个身上或多或少都背着包袱,脸上的神情更是惶恐不安。
不用问,他们也知道。一定是周坛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
作为异势鼻祖周家的大少爷,周坛不仅是周家的掌舵手,同样也是南渚的庇护者。如今,周坛受伤,就是失势。没了势力与威吓力,异势界随便一个小小派别都不会将周家乃至南渚放在眼中。南渚的城民,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唯恐看到周家分崩离析,南渚土崩瓦解之日的到来,早早寻求新的庇护。
而间接造成这一恐慌的三人,见到这一幕,均沉默不语。回来的路上,他们的脸上也再没有出现过像茅庐结义那晚肆无忌惮的开怀笑容。
资道园大门紧锁,这与平日大相径庭。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微微点头,接着叩开了资道园的大门。
开门的是两位普通的异士,三人并未言语,迈过门槛,走进园子。但听一声“【画地为牢】”,身旁突然出现众多异士,动作迅捷无伦,片刻,便围着他们画了大大小小将近十个圆圈。
凭空而生的光牢瞬间收缩,将他们三人紧紧绑在一起,丝毫不得动弹。
“你们这是做什么?”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只闻一声讥笑,李桃从众异士当中现身而出,一只手指着言信曜,“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李桃,有话就说,一上来就动手,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再望向陶如篪,李桃的眼中更是显现出无比的怨恨:“我没有杀了你们,已经算是仁慈,区区一个光牢,根本无法泄我心头之恨!”
李桃微一发力,光牢束缚得更紧,言信曜苦哼一声,面目也略显痛苦。
“怎么样?中沚好玩吧?三位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啊?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的本职!
“临走前,我对你们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啊!可是你们做了什么?
“你们将我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将大少爷的性命看得比草芥还要轻,你们只是一群只会自保,毫无责任感的畜生而已!”
“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无权指责我们!”言信曜痛苦挣扎着,每说出一句就要承受光牢紧缩一分的痛苦。
“我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如若我在场,即使牺牲我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确保大少爷周全!”
“大少爷之于你,等同于陶异士之于我!当时是我命令伯均大哥先救陶异士的,如若追责,都算到我头上好了,和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李桃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陶如篪,“都是因为你!你何德何能,竟将自己的贱命与大少爷相提并论!我呸!”
陶如篪并不想反驳,因为李桃所言并没有什么错。正是为了救他这一条贱命,大少爷才身陷险境。
“哈,哈哈哈哈……”周伯均突然冷笑起来。于此同时,身上光牢的束缚之感也消失殆尽。
“周伯均!你这个疯子!”
李桃大喊着,张牙舞爪朝周伯均冲过去,而周伯均并未闪躲,反而迎身向前,躲过李桃的一拳,接着拽过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整个摔在地上。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流畅。
“我们的命是高贵还是低贱,可容不得你妄下定论。”
“周伯均,我要杀了你!”李桃从地上弹跳起,嘴里呜啊喊叫着,只身与周伯均展开肉搏,而旁观的几位异士,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摇摆不定,根本不知道要帮谁。
几番过招,李桃上气不接下气,躺在地上不得动弹。
“我……我恨你们……”
已成为众矢之的的三人继续向风园行进,途中自然遇到不少与李桃一样,怒目而视,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的人。只不过,没有一人有李桃的勇气,敢于向他们进犯。
风园门口,行鸢怔然而立,对于他们的到来竟然未有察觉。还是周伯均轻拍了他的肩膀,他从恍然如梦初醒。
“啊,三位异士回来了。”
言信曜往行鸢脸上仔细瞧着:“行侍卫,看你气色不好,是不是近几日没有歇息好?”
行鸢苦笑一声:“我无妨。你们是来看大少爷的吧,他在内室,你们进去吧……”
瞧着行鸢的脸色与神态,均不是无妨的样子。陶如篪经过他身旁时,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异士毋须自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造化,皆有无常……”
陶如篪默然接受,回望行鸢的孤寂背影,却觉得这话也应该说给他听。
进了门厅,颜朱与方凌音围坐在桌旁,瞧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方凌音自不用说,只要周圻平安无事,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又憨又愣的表情。而颜朱,也如往常一般,眉眼带笑,丝毫没有大少爷重伤带来的悲痛感。
“一定没休息好吧,”颜朱拈着手帕为他与言信曜擦了擦脸,“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再来呢?”
“颜,颜掌管,请问,大少他,他怎么样了?”
颜朱为他指指内室:“自回来之后,一直处于昏迷,靠着补气的药勉强维持着最后一口气。屋里老爷夫人还有二小姐都在,我去为你们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内室里周炜便走出来,负着双手,脸上疲态尽显,见到他们更是升起一团怒气。
“周伯均!枉我们寄予你厚望!这就是你保护主子的方式吗!”
周伯均躬身道:“老爷息怒,当时事态紧急,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老爷,你又何必为难他们呢,”周夫人也顶着一双肿胀不堪的眼睛从内室走出,“究其根本,也应该找到对坛儿痛下杀手的歹人问罪,何必在这里为难自己人……”
“我坛儿……啊啊啊……我可怜的坛儿啊……”
周老爷鬼哭狼嚎间,周夫人便带着他们进了内室。此时,周圻正倚靠在周坛的床边,哭泣不止。
三人扑通一下跪在床前,先是深深磕了一头,然后才道。
“大少爷,对不住。”
此一语,更是刺激到周圻,她握着周坛的手,眼泪翩翩而下:“大哥,大哥你醒醒吧,我是圻儿啊,你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绝对不会再和你作对。这样,你看好不好?大哥,你醒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周圻一下子蹦出这么多“大哥”。要知道,平日里对周坛,她向来是直呼其名。
但是,说再多都无济于事,周坛静躺在床榻上,纹丝未动。本来就冰冷的脸,如今血色全无,更显得惨白骇人。
陶如篪只看了一眼,便深深低下了头。
周夫人走上前,轻声安慰周圻,三人也作势起身,打算让他们一家人好好享受最后团聚的时光。刚行至门厅,便见行鸢风风火火地冲进屋来。
“周老爷,颜掌管,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
“方才报信的人并未说清,貌似是一位江湖术士,扬言道能治好大少爷!”
“呸!什么江湖术士,恐怕是骗人钱财的江湖骗子罢!赶走赶走!”
“可是……老爷……”
“发生什么事了?”周夫人闻声从内室出来,擦一擦眼角的泪水。
行鸢向周夫人言明后,后者突然眼睛一亮:“那位术士可手持一幡?”
“禀夫人,正是如此!”
周夫人欣喜之情无以言表,再问:“那幡上可有写什么?”
行鸢眉头微微一皱:“这写什么,倒是并未注意……”
此时,颜朱突然双腿瘫软,似是要晕倒,还是靠她最近的凌音伸手扶住,她才不至于摔倒。
“老爷,夫人,颜朱身体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周夫人为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几日你也辛苦了,自然要好好休息一番,凌音,先送颜掌管回去吧。”
方凌音闷声回了句“哦”,便扶着颜朱出了风园。
周老爷跺着脚:“啊呀,英妹,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倒是与我们说一说,你可是发现了什么转机?”
周夫人握着周老爷的手:“老爷你有所不知,近日我用【未卜先知】之势预测到,坛儿的事情尚有转机,决定性因素就在于一位手持道幡的人身上,并且,那幡上写有十二个字……”
“那,那还等什么,行鸢,还不快快将那位道士请进来!”
“是,老爷!”行鸢转身而去的一瞬间,陶如篪猛然发现他的嘴角带着微微一丝笑意。
而他,一颗心也砰砰直跳,身旁的言信曜,紧张到一双手死命地掐着他的胳膊,但奇怪的是,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行鸢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一位虽未身穿道袍,但确实持有一长幡的道人。当然,李桃也一瘸一拐,由人搀扶着来到风园。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道人身上,所以对于李桃身上的伤,周夫人周老爷并未问责。
“道姑有请!”
行鸢伸手接过幡,为那人指路的时候,众人才看清那人的样貌。
原来,那是一位道姑,而非道士。且双目混沌,哑然无光,面目衰老,不辨年岁。双唇紫黑,五官诡异,衣着也破烂不堪,好似一个大街上拾荒而生的乞丐。陶如篪见到她的一瞬间,猛然想到穿衣风格与之类似但生死未卜的程右,不禁心里微微一颤。
“你便是当今的周夫人吧!”道姑用了“当今”一词,让人听着怪异。
周夫人欣然道:“正是。”
行鸢将手里的幡展开,周夫人抬眼望去:“上晓天,下知地;一声卜,半边玉!正是这十二个字!这位高人,恳请你救救我儿吧!”
周夫人说着,扑通跪在道姑面前,而身后的众人除周老爷之外,均随着周夫人跪下。周炜左顾右盼,僵持片刻,也默默跪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