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街27号。
三井石雄在这个门口徘徊很久了,他始终不相信刘铭这个新任商会会长就是个香港的教书先生而已。现在的哈尔滨,有身份的人太多了,就像三井石雄自己也是一样,其实他是哈尔滨日本宪兵队司令部特高科少佐科长,不过三井少佐这个身份已经很久不能公开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二层小楼,俄罗斯式的风格,二楼有一闪窗户半开半闭,远远看去漆黑一片。三井石雄假意上前敲门,仔细看了看,门口左边摆放着一个香炉,里面的香显然已经燃尽。三井石雄心想这不会是一个暗号吧,那也未免太明显了。而正当他低头看去的时候,发现门槛上还有一把香灰。
这是常规的反跟踪手法,三井石雄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跨过香灰去,就听到有人喊他。
“三井!”
喊话的人是姚进孝,他带着侦缉队的五六个兄弟正在巡街,正是无聊之际就看到了三井石雄。
三井石雄正想往姚进孝那边望去,却意外注意到一个黑影钻入了对面二楼的窗子。
“哎!”三井石雄对着二楼开着窗子大喊道:“站住!”
姚进孝以为有什么危险,连忙叫侦缉队的兄弟们把手枪拿出来。
“什么情况?”
三井石雄说道:“姚少爷,有一个形迹可疑的人顺着窗户跑进去了,看起来像革命党。”
姚进孝哪里见过真的革命党,听三井石雄这样说还有点害怕了,问道:“你确定就一个人?有枪吗?”
“没有,”三井石雄假装思考了一下,说道:“他拿着很多传单,好像上面写着无产……”
“全世界无产阶级!”姚进孝握紧了手里的枪,说道:“还真的是革命党。”
姚进孝随意安抚了三井石雄一句,就带着兄弟们闯了进去,一行人破门而入,直奔楼上。三井石雄自然也是趁机跟了进去,他四下看了看,一楼二楼都没什么可疑。刘铭的东西非常简单明了,可能是刚刚到达哈尔滨的原因,他的私人物品也很少,衣柜里的衣物少到都还没有冬装。
姚进孝自是一无所获了,“跑得可真快。”
三井石雄说:“那个人身手很好的,也许这个房子是革命党的秘密交接点,你看这屋里的陈设这么少,哪有人就这么几件衣服的。在哈尔滨没有过冬的衣服,这本身就很可疑。”
“有道理,”姚进孝对手下人说:“把门牌号记一下,明天让警察局查清楚。”
一个手下从衣柜的西服里搜出一盒火柴,连忙递给姚进孝查看。火柴盒做得很别致,颜色是很鲜艳的明橙色,上面印着几个字:和民居酒屋。
夜色已深,中央大街的夜生活却刚刚开始。夜市中灯火辉煌,霓虹灯的绚丽光芒将整个场景装点得如梦如幻。在璀璨的光景里,不同国度的文化交汇在一起。马迭尔音乐阳台上,一位俄罗斯女人深情高歌,她的声音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令人陶醉其中。穿着传统和服的日本女人与身穿西装的美国人悠然走过,一位朝鲜姑娘向路人推销手里的花篮。
刘铭一个人走在街上,他对卖花的朝鲜小姑娘说:“这附近卖冷面的老伯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老伯?”朝鲜小姑娘笑了,在东北还很少听到这样的称呼,她向一个拐角处指了指,说道:“黄大爷的摊子就在那边。”
刘铭买下了她手里的花篮,径自向冷面摊位走去了。
“一碗冷面,谢谢。”
“好嘞!”黄大爷大喝了一声,他抬头看了刘铭一眼,紧接着继续煮着面,轻声说道:“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新角色,总要适应一下。一碗面的时间不长,你尽快。”
黄大爷低声说:“我们隶属于中共满洲省委,为了方便潜伏行动,我们彼此是单线联系。我是‘老生’,我的下线是‘花脸’。以后你是我的上线‘武生’,你和上线的联系方式想必在来哈尔滨之前省委已经告诉你了吧。”
黄大爷抓了一把香菜放在面碗里,刘铭又一一挑了出来,说道:“原来的‘武生’怎么了?”
“有叛徒,他被下线出卖了。”
刘铭抬头看了黄大爷一眼,流露出一丝狐疑,嘴上却说着:“老板,你的冷面不够冰啊,是不是朝鲜冷面啊?别诓我啊。”
“不是我,”黄大爷小声回应着他的疑惑,说道:“就是因为计划出了问题,才开始从东三省以外找外援,然后我们所有人的上下线都重新分配了。我们的任务是中东铁路,首先,希望你通过现在的身份和中东铁路局联系上。”
“中东铁路是不能继续成为日俄战争的牺牲品了。”
“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黄大爷继续说道:“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可能背道而驰,可能殊途同归,但你选择和我们一路,就一定是开天辟地的一条新路。”
刘铭说:“我走这条路是因为我没有牵挂。干咱们这行的,这世上你最留恋什么,就会死于什么。”
卖花的朝鲜小姑娘跑过来求黄大爷抱他,嘴里喊着爸爸、爸爸。显然,这个小女孩就是“老生”的牵挂。
黄大爷说道:“任务归任务,面钱你还是要给的啊。”
刘铭把手里的花篮放在摊位上,端起了面碗,“用这个抵啦。”
“最后一个问题,有人怀疑你了吗?”
刘铭淡淡地说:“我不确定。”
刘铭拎着冷面一路走回了家,门口的香炉还在,里面插着长短不一的线香。他把其中一根香放到了最后,于是线香的摆位就变了,形成一段摩斯密码,刘铭的指尖微微随着密码弹动着。
中东铁路。
“看来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刘铭刚想要挪动线香的摆位以作回应,突然他看到门口的香灰已经被踩踏一空。这是他常用的防御手段,只是没想到刚刚到达哈尔滨不足月余,就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门上还贴了一张纸,刘铭撕下来瞧了瞧,是哈尔滨侦缉队的告知单,落款还是姚进孝的名字。
刘铭不免笑了,自顾着说道:“荣欣粮行的姚家,还真的是盘根错节……”
姚进孝在刘铭的家里什么都没搜出来,又和三井石雄去和民居酒屋查探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不过是一间具有浓厚日本风情的小型餐馆,木质的装修和柔和的灯光营造出昏暗的环境。日式的吧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瓶,其中包括清酒、烧酒、啤酒等多种选择。居酒屋里经常播放着婉转的日式音乐,也会有艺伎现场演奏或歌唱表演,为这家居酒屋增添了浪漫的色彩。
姚进孝和三井石雄两个人喝到烂醉如泥方才结束,等到姚进孝回到家,都已是夜深。他怕吵到姚东强和兰悦休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大门。
“解酒汤在锅里,自己去盛。”
姚进孝吓了一跳,原来是穿着睡袍的姚裕萍,“姐,你吓死我了。”
“怕什么,你以为是谁,姚裕华吗?她比你还晚,才懒得管你。”
姚进孝自顾着盛了一碗解酒汤,坐在了餐桌前,姚裕萍坐在弟弟对面,正喝着咖啡。
“大晚上的喝咖啡,你不睡了?”
“Espresso,”姚裕萍端着咖啡杯,泛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很久没喝到了。”
姚进孝喝了一口汤,解酒汤自然是又酸又辣,呛得他差点呕出来,他将汤碗向姚裕萍推了推,“我看你喝吧,保证比咖啡还提神醒脑。”
这时,姚裕华开门回来了,她看到姚进孝和姚裕萍却只是淡笑一下,径自要向二楼的卧室走去。
“喂,华姐,”姚裕萍喊住了姚裕华。
姚裕华颇有一丝意外,他们姐弟几个人很少单独说话,在姚东强面前捧场做戏装作相亲相爱,其实心里是谁也不服谁。
姚裕萍也不惧色,说道:“你知道科勃采夫到哈尔滨商会求助来了,他说我们荣欣粮行威胁他出售电影院。”
“哦?”姚裕华轻蔑一笑,似乎也没把哈尔滨商会放在眼里,“所以你是代表哈尔滨商会来兴师问罪的?”
“华姐,我们荣欣不能这样做生意的。我之前就说我们可以开一家荣欣电影院,为什么要去抢别人的?”
姚进孝哼了一声,说道:“你忘了她最擅长的就是抢。”
“解酒汤你趁热喝吧,万一爸爸醒了看到你又醉醺醺的,只怕兰姨也保不住你,”姚裕华转而又对姚裕萍说道:“既然你想拍电影,姐姐就送一间电影院给你。我用什么方式,都不劳你过问了。”
姚裕萍没想到姚裕华行为有失还能这样盛气凌人,“你!那哈尔滨商会呢?你也不在意是吗?刘先生想请你到商会坐坐,聊一聊电影院的事情。”
“他想做和事佬?”
姚裕萍也丝毫不退让,说:“你要是不来,也没关系。我明早就跟爸爸说,反正荣欣粮行的董事长本来就不是你。”
“去,干嘛不去,”姚裕华正色说道:“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正式拜会商会会长,我不会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