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没想到他问得如此直接,还好自己仍然留有神智。他捋了捋头发,强忍着眩晕感,努力让表情显得轻松愉快。
“当然不仅仅是经济专家。”
三井石雄和姚进孝死死的盯着刘铭,刘铭的眼睛已经难以睁开,说话时也充满鼻音。
“那您还是?”三井石雄追问道。
刘铭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当然还是……”刘铭睁开双眼,看着三井石雄,三井赶忙隐藏起眼中的凶狠。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仍是没有透漏半句。“我除了是经济专家,当然还是商会会长。我看今天咱们就到这吧,我喝醉了,明日还有商会的工作等着我。”
很显然,三井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刘先生,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吧?”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您呢?感谢几位款待,这顿我请了。”
三井石雄露出放松的笑容,赶紧起身拦住刘铭,“刘先生,是我们宴请的您,姚队长已经去买单了,我看啊,您真是喝迷糊了。”
刘铭呵呵一笑,用餐巾擦了擦手,戴上白手套。
“姚先生原来是要去买单?那就谢谢各位了。”
三井石雄凑过来,说:“明日的工作明日做,今日我们只是喝尽兴,恐怕还远远不够吧。”
姚进孝回到餐桌,搂住刘铭的肩。
“刘先生,你看身后这几个妞,不带回去几个?”
艺伎已经站成一排。她们都身着传统和服,画着惨白色脸谱,看上去似乎长得都差不多,难以区别。刘铭睡眼惺忪,强行睁眼向后看去,转过头,在姚进孝喝三井石雄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瞳孔重回光明,无比锐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艺伎。他注意到,一个艺伎表情中流露出一丝震惊。
刘铭回过头,又重新变得无精打采,“我想要那个为我倒酒的艺伎。今晚若是没有她,那咱的酒局就不会尽兴!”
三井石雄哈哈大笑,“不愧是刘先生。给刘先生倒酒的,到这来。”
两个艺伎走到刘铭身边,刘铭认出那个震惊的艺伎,他选择了另一个。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真是太谢谢两位了,我刘某独身数年,偶尔也是需要佳人作陪的。”
三井起身,拍了拍刘铭的后背。
“刘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刘铭摆手,扶着桌子,装作强撑的样子,儒雅随和地笑道:“不必劳烦了,就让这艺伎送我回去吧。”
三井石雄笑道:“懂了,懂了,你们慢慢忙,哈哈哈哈。”
“那我就先行告退了,我们今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艺伎搀扶着刘铭,刘铭看上去有些摇晃,但他依旧坚持自己行为得体,出门前还低头整理了一下西服。
姚进孝贴近三井石雄,眼角余光观察着远去的刘铭。“得出结论了吗?”
三井石雄若有所思,显然他还没有头绪。
“没得出有用的信息。但他至少带走了我们的艺伎。”
姚进孝冷哼一声,“和其他男人一样,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应该不是革命党。”
另一名艺伎走到三井石雄身后,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三井石雄没有回头,便知道来着是艺伎。“怎么未经允许就擅自离队?”
艺伎被吓得蜷缩成一团,连连后退。
姚进孝示意她不要惊慌,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没有人会怪罪她。
艺伎支支吾吾,憋到嘴边的话不敢说出口。“我在按照计划行事,可是……”
三井石雄快速转身,死死盯着她看,她立马被吓得瘫软下去,用手挡住自己的脸,不敢直视三井石雄。
姚进孝蹲下,把脸凑到她耳边。
“可是什么?”
“可是,我的行动好像没起作用。”
三井石雄凶狠的表情慢慢软化,看着刘铭离去的方向,慢慢露出阴险的笑容。
“这位刘先生不简单,加强监视,继续挖掘,切不可让他影响了我的生意。”
姚进孝说:“您是指,他是革命党?”
“还没有证据,但我相信早晚会有的。”
中央大街27号。
夜色渐深,丝缕月光才能让人看清这阴暗的小巷。醉醺醺的男女踉跄着隐入夜色,在月光中若隐若现。香炉还在,门口的香灰却消失不见,应该是有很多人进来过。看来在居酒屋这段时间,姚进孝的手下也没闲着。
二人走进屋,艺伎快速锁好房门,拉好窗帘。刘铭则一改刚才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来他并没有喝醉。他点上灯,仔细观察家中被搜查过的痕迹,衣柜凌乱,桌椅东倒西歪,就连床垫下面都没放过。不过刘铭很放心,他们肯定什么也没搜出来。
艺伎来到这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脱衣,换衣,卸妆,对刘铭毫不在意。刘铭也很有绅士风度,并不会看那艺伎,全然专注于搜寻可能存在的窃听装备,然后再把杂乱的家恢复原样。
一切准备妥当的女人首先打破沉默,“武生,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刘铭缓缓回身,向女子俯身微笑,一边烧水,一边回应道:“这个荣欣粮行的少爷姚进孝已经怀疑到了我头上,三井先生应该也和他互通有无,怕我威胁到他在华日商的利益。也不知这为姚少爷,到底是代表辑查队,还是代表荣欣粮行。你问我是否一切尽在掌握?我只是猜他们会怎么想罢了。”
这位女子代号为“青衣”,也是地下党。水烧开了,刘铭不紧不慢地为她倒水,优雅而有风度。刚出锅的热水,自然是滚烫。
“凉些再喝吧。”刘铭把水放在桌上,“青衣,多亏了你,我才能全身而退。”
青衣没闲着,她收拾好自己之后,从兜里掏出独活草和巴波块茎制作的解药。
“再喝点吧。”青衣将解药递给刘铭,“他们会在你的酒里下吐真剂,你也预料到了吗?”
“我未料到。只因我信任你。你混迹于艺伎之中,他们下什么药,你就下什么解药,这是你的工作。”
刘铭喝下解药,把水递给青衣。
“另一名舞者应该已经对你有所怀疑了。”青衣吹拂水面,小抿一口。
“没办法,艺伎的妆容太浓,掩盖了本来的样貌。我只能让另一名艺伎露出破绽。你就不要再回艺伎队伍中去了。”
青衣回道:“我还有消息传达给你。”
刘铭听见青衣的话,高度紧张,快速用食指拨开窗帘一角向外观察,再检查猫眼,确定无人。
“关于中东铁路,上线有任务交给你。”
刘铭凑近,聚精会神,眼神坚定。
“中东铁路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沙皇俄国为攫取中国东北资源,称霸远东地区而修建的一条‘丁’字型铁路。目前处于苏联境内,俄国人不可能轻易放手,日本人也觊觎它,而中国也想收回它。”
“我要利用现在的身份和中东铁路局联系上,最好是能在其中站稳脚跟。”刘铭抢答道。
“不止。”青衣为刘铭倒了杯水,“仅仅站稳脚跟是不够的,如果想要保护中东铁路,以便中国收回铁路,你就要在哈尔滨商会先站稳脚跟,伺机进入中东铁路总厂工会,发动工人阶级。”
刘铭点头,点燃一支烟叼在口中,面色冷峻。
“哈尔滨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在勾心斗角。你知道荣欣粮行的姚裕华姚老板吗?”
刘铭已经见识到了姚裕华的做事风格,她比三井石雄还要难对付。
“她有土匪背景,做事雷厉风行,唯利是图,手段极端,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为了达到商业目的,不择手段。”
青衣喝了口水,转身就要离去。
“时间不早了,就算有人监视,此时我离开也不会引起怀疑。”
刘铭掐掉烟头,为她撑开外套,披在青衣身上。青衣一边穿衣,一边继续向“武生”传递情报。
“据我所知,她也对中东铁路感兴趣,你要小心应对。”
刘铭若有所思,如果姚裕华想染指中东铁路,自己想要进入中东铁路所面临的风险也更大更多。
她的手放在门上,还不忘回头告诫刘铭。
“在哈尔滨,没有人不知道姚裕华。”
刘铭站在窗前,轻轻扒开窗帘,目送青衣消失在黑夜小巷的尽头,那边是中央大街,和仅有月光的漆黑泛银的小巷不同,那边还灯火通明,将那小半边天都染成了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