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3,585

  

  他双手抓了一把雪,捂在脸上。冰冷的寒雪在他的脸上逐渐消融,雪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了胸脯,透心地冰凉。等到雪水在他的身体上蒸发殆尽后,一个主意在他心中已然产生。

  他毅然决然地回家收拾家什去了。

  这天夜晚,他在尕花儿睡熟后,偷偷地溜了出去,悄悄地摸到李廷瑞家的窗口前,悄悄地将李廷瑞叫了出来。“跟我走!”他说。

  “去哪儿呀,甄哥?”李廷瑞跟在他后面边勒老山羊皮皮褂边问。

  “你甭问了,若不想饿死,跟我走就行了!”甄二爷在前边沉声说。

  他们趁着星星的微光,一直朝桦树湾后面的山里走去。后半夜时,他俩终于到达了岗什尕雪峰下的丛林中。那里,生产队的牦牛等大牲畜都集中在这儿,一来为了躲避旷野中漫天飞舞肆无忌惮的暴风雪,二来是为了采食大雪掩盖不了的金露梅等灌木枝。

  “你想干啥?”李廷瑞看见卧在树下的牦牛群后紧张地问。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今晚我俩弄倒一头大牦牛,背回去救两家老小的命……”

  “这……这可是生产队的牛,知道了可要坐牢的啊!”

  “坐牢总比饿死强啊!就是枪毙了死的也是我一个,但这可使全家人活下来!”甄二爷开始整理带来的皮绳,并将皮绳扔给他,“挑一头最大的牦牛套住!”

  “我不干!”李廷瑞将绳子扔还给他,“我家祖宗八代没坐过牢没劳改过,我可不能辱没了家门!”

  “你……”甄二爷有些气急败坏,“好吧,不干算了,等你他妈的全家都饿死了,你清白的家风顶个屁用!”他冷笑着,手下熟练地将皮绳的一头打了个活结,盘在手上,抡圆了,朝一头头顶有白毛叫白顶达儿的大犏牛套去。甄二爷打撒绳的手段在桦树湾里是一流的。骑在飞驰的马上,他根本不用蒙古人那样的套马竿,只要有一条长绳,他就能将马群牛群中任何一匹烈马或顽牛几乎是百发百中地套住。今夜虽然光线不好,但牛相对温驯,他瞅准了大犏牛头上的那一撮白毛,一绳子就套在了大犏牛的角上。

  大犏牛在黑暗中骤然遭到袭击,跳起来一低头就扑了过来。甄二爷敏捷地往旁边一跳,迅捷地绕树一圈,就将它稳稳地固定在一棵大松树上了。大犏牛不甘就缚,兀自低着头,甩着尾巴,喷着响鼻,狠命地挣扎着。

  这大犏牛是桦树湾一等一的好牛,耕地能一人拉一只铧一天耕四亩地,能驮千八百斤东西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但它认生,从来不让不熟悉的人近身。

  “甄二爷,我求求你!”李廷瑞一看见他要杀那头叫白顶达儿的大犏牛,便一蹦子跳过来死死地抱住他,“你杀哪头都行,就是不能杀这头!你知道,它是我的命根子啊!”

  这白顶达儿是桦树湾最强壮也是最倔强的一头牛,平时只归李廷瑞一人使唤。在多年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劳作中,李廷瑞和白顶达儿已然有了深厚的感情形成了高度的默契。在耕地拉车乃至吃草中,李廷瑞的一声吆喝一声鞭响它都能理解都能领会,甚至他坐在山脊上唱那些伤心欲绝的“花儿”时,白顶达儿也会悄没声息地来到他的身边,一边静静地反刍,一边甩着像大掸子一样的尾巴为他驱赶蚊虫,眼中露出默默温情,似乎理解他的痛苦他的忧伤。李廷瑞一度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这头白顶达儿大犏牛是他的知己朋友。好多时候,在夕阳下晨曦中他静静地伏在它厚实的肩膀上,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传说中的牛郎。

  今夜,甄二爷居然要杀它,杀他心爱的白顶达儿,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死死地抱住他要求他放了它。

  “唉!”甄二爷将满尺的藏刀狠狠地插进旁边的积雪中,长叹了一口气,“老子今晚叫上你,真他妈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他对生产队这头肥壮的大犏牛觊觎已久,只是一直慑于它的强壮和凶猛迟迟不敢下手。今晚叫上李廷瑞,为的就是这小子跟这头牛熟悉,叫他风波不惊不费周折地将它绑在大树上宰了。不承想这家伙居然这么心痛这头牛,不但不帮忙反而百般阻挠!此时他已然明白今晚要杀这头牛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明白一个农民与他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牛或马或狗的感情!设身处地地想想,他能为肚子饿而杀他的枣红马吗?

  他只好一声不响地将白顶达儿放了,然后又套了一头叫喜鹊花的大犏牛,这头牛同白顶达儿一样,野性十足桀骜不驯力大无穷。刚套住它时它便红了眼,低头翘尾直扑过来,扑空后就喷着响鼻狂奔乱窜。等甄二爷用同样的办法将它固定在大松树上时,它已然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甄二爷也口吐白沫气喘吁吁了!

  期间,李廷瑞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他的白顶达儿,袖手旁观他怎样制伏喜鹊花大犏牛。等他如法炮制将它绑在树上后,心中依然在冷笑,看他如何将它放倒宰杀。他知道,要在平时,要放倒并宰杀一头这样的大犏牛,没有四五个壮汉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故意问:“甄哥,要不要我帮忙啊?”

  “该干啥干啥去!”甄二爷没好气地说。稍事休息后,他贴近喜鹊花轻轻地给它搔痒痒。到底是人调教好的使唤顺了的耕牛,搔着搔着喜鹊花便放松了警惕消除了敌意。他小心翼翼地将皮绳绑在它的两只前蹄上,然后将连接前蹄的绳子固定在大树上,解开了拴住牛头的绳子,在它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喜鹊花骤然受到打击,狠命往前蹿去,只一蹿,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甄二爷跳过去,一刀就将牛脖子拉开了!

  鲜血如同瀑布似的喷了出来。

  剥皮子可不是一个人解决得了的,李廷瑞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他凑过去帮他剥皮卸肉,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俩就将足有三百斤的牛收拾干净,并将肉分解后驮在白顶达儿背上悄没声息地回家了。

  二人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一个冬天的食物而在睡眠中都偷偷地笑。

  谢队长发现生产队那头最好的喜鹊花大犏牛失踪时,已经是第四天以后的事了。他起初以为丢了,便派民兵们到处寻找。但大家心里都清楚,大犏牛是不可能独自离群出走的,更不可能是遭到了狼害,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被人宰杀了!

  “喜鹊花被没尾巴狼吃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说。

  谢队长暴跳如雷,命令民兵们仔细搜查尽快破案,但几天几夜的暴风雪将一切吹得干干净净,上哪儿破案去?

  没尾巴狼吃了牛的事在这个素来崇尚礼仪、以盗为耻的桦树湾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震动过后,人们千方百计搜寻食物的饥饿目光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几百双觊觎的目光探照灯般在生产队的牛群中扫来扫去。三天过后,生产队的牛群里又少了两头黄犍牛。

  谢队长勃然大怒。耕牛可是农民的命根子,来年桦树湾一千多亩土地全靠这些耕牛下种呢!宰杀耕牛,就等于砸全村人的饭碗,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反革命行为!“必须严惩不贷!”谢队长在全队社员大会上涨红了脸,瞪着眼睛说了一句在大会小会上学来的时髦官话,“可话又说回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宰杀了生产队的耕牛,就站出来承认了吧!啊?”会场上几百号人鸦雀无声,全部低下头去,谁也不敢看谢队长,好像一接触到他的眼光,立马就会惹上麻烦似的。“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等会儿搜出来可甭给我背上牛头不认赃,到那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谢队长倒背着双手,在社员们面前踱着方步,力求威严地打着官腔。他打官腔的火候还不到家,显得滑稽可笑,惹得那些尕媳妇大姑娘窃窃私笑。

  “笑!笑!你们瞎子笑社火,有啥可笑的?有你们笑不出来的时候!”谢队长有些恼火,“甄二爷!赶紧给老子把民兵全集合到饲养院来!”

  饲养院是桦树湾人大事小事开会讨论研究决定的地方。甄二爷听到命令,不一会儿便将桦树湾近二十名民兵荷枪实弹齐刷刷地集合到了饲养院的空地上,刺刀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稍息!立正!向右看齐!”谢队长叉着腰虎着脸,“妈的,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几头牛谁还一晚夕就给吃个精光,今天我要来个掘地三尺,就是你藏到老鼠洞里,老子也要浇泡尿把你给灌出来!我就不信搜不出来!搜不出来我就给你贼娃子当孙子!”他站在高高的马槽上,虎着脸说,“现在我命令,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挨家挨户给我仔细地搜!谁搜出来我就给谁多分肉!”

  桦树湾的民兵是一支训练有序、纪律严明、作风优良,曾经接受过时任兰州军区司令员的皮定均将军检阅并受到过嘉奖的准军事化队伍。当下在甄二爷的带领下翻箱倒柜掘地三尺,搜得仔细而彻底。搜到村中央时,果然从谢公保家的地窖里搜出了一只牛大腿。

  “怎么办,谢队长?”甄二爷提着牛大腿来到谢队长跟前,一脸的幸灾乐祸。谢公保和谢队长是叔伯兄弟,虽说是叔伯兄弟但情同手足,且谢队长十分孝敬他的大伯——谢公保的父亲。肯定是谢公保看见父亲饿得奄奄奄一息坐以待毙才不得已偷了生产队的耕牛。

  谢队长看到这个情形,脑门上的冷汗“刷”地淌了下来。原想杀个鸡给猴子看,冷不防杀了自己的儿子。

  “咋办,谢队长?要不放球了算了?”甄二爷在旁边阴声怪气地问道。

  “咋办?你说咋办?……把这驴日的给我绑了!”谢队长恼火得想骂娘。

  “呀!”甄二爷他们用藏语齐声回答,三下五除二就将谢公保捆成了一个毛蛋蛋,提到谢队长面前。

  “给我继续搜!”谢队长吼道。看到恼火的谢队长,民兵们接着搜的时候便有些敷衍了事了,揭开柜盖看看,用刺刀在草垛里戳戳,走马观花地东看看西瞅瞅,就算是搜完一家了。反正已经抓住了贼,不管黑猫白猫,抓住就是死猫,总算冤有头债有主了。太阳落山时,民兵们押着谢公保集合到了饲养院里。听说抓到了偷牛贼,桦树湾的老少爷们像赶集似的聚拢来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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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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