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5,218

  

  甄二爷进山后不久,王区长又骑着“四蹄腾云”来到了桦树湾,来到了谢队长家。这次他连马都没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朝谢队长吼:“那个叫啥甄二爷的为啥没到区伐木队报到?都一个多月了故意违抗命令是不是?没有一点儿政治观念和大局意识……你这个队长还想当不当了?”

  “王区长,你听我说……”谢队长上前拉住了抬蹄甩尾巴同主人一样桀骜不驯狂妄自大的“四蹄腾云”的马嚼子,“是这么回事……那小子从没握过斧头把没拿过锯子杆,他伐球的木头哩,恐怕连他大大的球都伐不下来!倒是这小子打得一手好枪,我就派他到山里打猎去了,赶明儿我挑一个桦树湾里一等一的山把式给你!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个屁!”王区长勃然大怒,“你有没有组织原则?还是干部呢!我叫别人当你这个队长你信不信?你马上通知他到伐木队报到!”口气不容质疑。

  “不中啊,王区长!”谢队长一脸苦相,“他们进山已经好长时间了,那么大的山,谁能寻得见?”

  “我不管这些!”王区长口气愈发严厉。

  “妈妈的,这个畜生!”谢队长心里骂道,又暗自庆幸,幸亏把甄二爷逼到山里去了,不然到这家伙的手里就完了。嘴里却说:“王区长,这甄二爷进山打猎说实在的也不是我的意思,他另有任务……”谢队长灵机一动,想顶王区长一下。

  “谁的主意?在这地方,除了我的主意谁还能有主意,谁的主意比我的主意大?”王区长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这我可不敢说,这是军事秘密,我得有党性原则和组织原则!”谢队长给了他个软硬不济的冻萝卜吃,“我大小也是个领导干部……”

  “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是组织,我就是党,有什么密还敢给我保?”

  “好吧……”谢队长似乎很犹豫,掏出旱烟袋,一边装烟一边很为难的样子,直到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才下定决心似的凑到王区长耳朵边悄悄说“一个月前,甄二爷被姚县长叫去了,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叫他借打猎的幌子,到祁连山麓侦查那股残余马匪的活动情况……甄二爷说这是姚县长和军分区司令交给他的秘密任务,属绝密军情,千万泄露不得的!今天我给你说了,你就当我放了个屁,随风吹走了,千万别给人说啊!不然我可吃罪不起……”

  王区长愣在了那儿。

  看到王区长愣在那儿像冰冻的面娃娃,他慢条斯理地在鞋底上磕掉了烟灰,心里美滋滋地想:“驴日的,你也有怕的人啊?”乐得屁颠屁颠地架车送粪去了。

  但他知道王区长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对尕花儿图谋不轨的。于是第二天在生产队大会上讲,现在到了秋后了,生产队的羊群已经从夏季草场转到冬窝子里来了,这狼啊什么的也自然跟到了这儿,“这狼娃子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尕花儿,从今晚开始,你就将巴顿放开,早上再拴好!我给大家在这儿提个醒,这巴顿是我从苍央活佛那儿求来的藏獒,厉害不厉害大家都清楚,从今晚开始大家都给我关好门上好栓,乖乖趴在家里热炕上烫脊背……”本来他想说:尤其是你们这些半夜爬墙头嫖风打浪的小伙子们给我小心点,叫巴顿将腿绊里两个脬蛋子扯了去,你们的尕媳妇尕联手(情人)孟姜女哭倒长城哭天喊地把天哭出个窟窿老子也不管。但碍于有老有小,将这句挺富幽默感的荤话生生地压回了肚里。

  巴顿获得了自由。来到桦树湾近半年后它第一次获得了自由。那冰冷生硬的铁链从脖子上解除了时,它围着女主人跳了起来,硕大的身躯几乎将柔弱的女主人扑倒在地上。

  短暂的喜悦之后,它本能地意识和履行自己的职责。它跑出门,边跑边嗅,绕着尕花儿家的庄廓转了一圈,便认定这是它的领地,并在四个墙角抬腿撒了狗尿,划分了它的势力范围,告诫同类切勿靠近。自此认定这四方形庄廓及庄廓内的一切东西是自己必须守护和保卫的。做完这一切后,它开始在周围游走,闻着嗅着打探着。它从别的狗留下的特有气息中知道了这里是另一匹狗的领地。在它没有与它正式照会之前,它遵守狗类的规矩,不去越雷池一步。于是它爬上了庄廓旁边的那条小山梁,趴下来静静地观察着周围动静,观察一切对于它而言新奇而陌生的东西,提防着一切可能来到的危险。

  半夜时分,它看见有一团灰色的东西顺着一条水沟走走停停地移了上来。它紧张地趴在那儿,两眼紧紧地盯着哪不知是什么危险的东西,紧张得嗓子眼里发出“呼呼”的声音。等到靠近些时一看,它释然欣然了。那是一只兔子,是一只在夜间出来觅食的兔子。它大喜过望,在金银滩草原,它是追捕兔子的高手,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常常以它的耐力为伙伴们觅得丰盛的猎物。当下毫不犹豫,从山梁上跃下,直朝兔子扑去。

  那是一只成年的兔子。白天它不敢出来觅食,这桦树湾的所有男人都学甄二爷,人人都造了一根土铳枪,将它的兄弟姐妹们屠杀得所剩无几,剩下的根本不敢出门觅食。聪明的它白天躲在洞中,夜晚才悄悄地摸到外边,顺着沟沟槽槽寻觅一些果腹的东西。今天刚出门不久,不料祸从天降,突然一个庞然大物朝它扑来。作为弱势群体一分子的它,只有撒开腿跑的份儿。

  兔子的暴发力是很强的,但它是一个短跑健将而不是长跑明星。巴顿是深知这点的。因此它随在兔子的后边,风驰电掣般地追击,追击了近一千米的时候,它顺利地将它捕获了。它咬住脖子,窒息了兔子后就地享用起来。半年多了,它又一次地享到了这样鲜嫩多汁的肉食。

  吃完后,它舔舔嘴唇,才想起了自己的岗位和职责,急急地返了回来。当它来到主人家庄廓的时候,它发现情况有些异常,在五十米开外就闻到庄廓院子里有一股酒味飘出来,并且听到了女主人的哭叫声。

  它心中一惊,低声吼叫了一声,悄没声息风驰电掣地朝庄廓奔去。

  奔到跟前,它看见门口的马槽上拴着一匹“四蹄踏云”、鞍鞯鲜亮的骏马。

  那马看见巴顿,咴咴地鸣叫了一声,居然横过身子朝它踢来!巴顿疑惑了一下闪身躲过,径直扑进门去。

  巴顿一眼看见主人土屋的门板外,有一个汉子,正死命地推门。门从里边顶死了,他像发了疯似的用身子夯、用脚踢,嘴里喷着酒气高声叫骂。

  巴顿毫不犹豫,跳上去一嘴咬住了他的肩膀。咬住后顺势狠命一甩,就将他生生地甩出两丈开外!

  从巴顿咬住他的那一刹那,王区长已然从那声如惊雷的吼叫声中知道将他甩出去的是一条藏獒。一条由古喜马拉雅古犬演化而来,在广袤祁连山草原、斡尔朵草原以及环湖草原极为常见威猛异常的藏獒!他当下吓得屁滚尿流,本能地连滚带爬朝门外爬去。巴顿在甩出他后,随即转身扑去,将他压在身下狠命地撕扯。刹那间王区长血肉横飞,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但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朝门外爬去,好在刚才被巴顿甩到了门口。他爬了几步就爬出了门。刚爬出门,他的那只坐骑“四蹄踏云”嘶鸣了一声,本能地护主,双蹄并起朝巴顿踢来。巴顿的屁股被踢中了,将它踢得滚到了一边。紧接着,那马头一扬,从槽上挣脱缰绳,低着头竖着鬃护在了王区长的旁边。

  也就在这时,女主人开了门,扑出来抱住了它的头,带着哭声喊:“巴顿、巴顿,停下停下!”巴顿拼命要去撕扯王区长,一人一犬在门外滚成了一团。

  这当儿,吓坏了的王区长在坐骑的护卫下艰难地爬上了鞍子,“四蹄踏云”立即驮着他落荒而逃。

  尕花儿将巴顿牵进土屋,在昏黄的油灯下看见它的屁股被马蹄铁的铁钉划开了两道深深的口子,鲜血汩汩而流。她抱着它的脖子哭得软瘫在了地上。它则蹲在地上,似乎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只是偶尔偏过头舔血疗伤。

  自此以后,它每晚被放开,早上被套上铁链。它也习惯了这种生活。白天躺在太阳底下,完全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慵懒地享受温暖的阳光,而晚上被解放以后,它则像一个大内卫士,警惕地巡逻着,侦探着一切来自于外部的危险信息。一旦有异常,它便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将一切敢于临近主人家的人啊狼啊狗啊撵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一个月后,巴顿的领地已然从尕花儿家的那幅庄廓扩大到整个桦树湾了。就如不列颠帝国一样,它的领地的扩大,也是通过斗争取得的。大约在它被解放的第三天晚上,它巡逻到主人家旁边的那条山梁后,仰起脖子叫了两声。这时,村西头也有一个狗在叫,声音洪亮如古刹钟声、清脆如瀑布入涧,声音里满含愤怒与威胁。这大概就是桦树湾狗世界的首领、这块领地的主人了。早想见识见识这个家伙了,今日一听,巴顿欣喜异常,当下便不甘示弱地回叫了两声,声音里满含不屑与挑衅。

  村西头的狗叫声沉寂了,但不到一会儿,一群足有二三十条狗的庞大队伍如旋风般卷到了巴顿所在的这个山梁上。巴顿蹲在那儿,颇有泰山崩于前而眼不眨的气概,傲然看着一字儿排在它面前却不敢贸然近前的狗群。

  在这群狗中,唯有一条嘴巴和四肢金黄的大黑狗蹲在群狗的后边,静静地看着它。

  这就是头狗了。巴顿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就是让谢队长他们遭受重创三个多月没起身、让桦树湾人乃至门源川人闻之色变的藏獒火焰焰。

  它们峙着,对峙良久后,火焰焰低吼一声,前边的几条藏獒叫了一声,朝巴顿扑来,巴顿慨然迎敌,只几个回合,就将那两个自不量力的家伙打得吱哇乱叫,躲到一边舔血疗伤去了。

  其他的狗见到这情形,都畏怯地退了退,不敢上前了。

  但被那两只狗激怒了的巴顿却不肯了,它跳跃着,越过那些小狗,径直向火焰焰扑去。它要实施“斩首行动”。

  在金银滩草原,它锋芒毕露逐渐成为一代獒王,总结起来,是一次又一次地“斩首行动”的结果。在每次的战斗中,它根本不屑于那些跟在头狗后边屁颠屁颠狂吠不止的狗们。一上手,它就直接攻击那些常常先不出手,颇有王者风范地蹲在那儿指挥其他狗上来跟它斗争的头狗。它行动敏捷、下口凶狠,往往在一阵狗毛横飞中就结束了战斗。那些头狗要么被它直接杀死,要么被它杀个落荒而逃直至俯首称臣。只要征服了头狗,剩下的那些狗便会成为它忠诚的属下。

  巴顿越过狗群直接撞向火焰焰。火焰焰也发现了它的企图,凶猛地迎了上来,两狗相撞,就像两个打足了气的皮球碰在了一起,立即弹开了。

  在巴顿的回忆中,凡是被它尽力一撞的狗,绝大多数会被撞个四仰八叉的,而今天居然没能将这家伙撞翻,自己反而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它知道今天遇到了真正的对手了。它清楚今天如果被对手打败,如果自己在战斗中发出哀鸣或惨叫声,或落荒而逃,这些狗们立马会斗志昂扬,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的。

  二狗在弹开后,立马又扑在了一起,这次双方都直接去攻击对方的要害———脖子!但经验丰富的火焰焰似乎早就觉察到了这一招,它用身体挡了一下,巧妙地躲过了巴顿的攻击,自己的那张血盆大口却一下子就将巴顿的脖子叼住了。

  巴顿感到了一阵窒息,它感觉到了火焰焰嘴上的力道如一只铁钳,几乎让它喘不过气来。情急之下它狠命一甩,就甩开了它的嘴,然后转身一口,就透过火焰焰厚实的毛发,在火焰焰背上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同其他任何嗜血动物一样,所有的狗在闻到血醒味后便会狂躁不已、兴奋不已。而巴顿更是信心大增更加勇猛,一纵一跳扑过去,跟火焰焰打在一起。但它很快发现,火焰焰尽管嘴上力道很大,但根本无法撕开它的皮肤,并且不一会儿它便精疲力竭,只有防御之能、没有还手之力了。相反,巴顿则越战越勇,在一阵狗毛横飞血肉溅飞中,火焰焰发出哀鸣声。所有的狗在听到火焰焰的哀鸣声后,吼叫着围上去,顷刻间就将它撕成了碎片。

  在群狗攻击火焰焰的时候,巴顿蹲在一边舔着嘴唇,半眯着眼睛欣赏着这场惨烈的闹剧,犹如罗马贵族在斗兽场观看奴隶们在互相残杀。

  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桦树湾人集聚到这片狼藉的战场,看到火焰焰散落在各处的尸体碎片,痛惜不已。尽管绝大多数桦树湾人都遭到过火焰焰的攻击,但它在十几年狼们肆虐的日日夜夜,凭着自己的英勇无畏、凭着自己的忠诚和无私,保护了他们多少牛羊、给了他们多少安全啊!

  牧羊人吴国良捧着火焰焰的尸骸失声痛哭。多年的牧羊生活中,在与狼、熊甚至豹子的搏斗中,他与火焰焰结下了父子般的深厚感情,他比疼自己的儿子还疼它,今日想不到让这驴日的给扯了!哭了几声后,吴国良如飞也似的朝家里跑去。不一会儿,他拿了土铳枪回来了。他要去尕花儿家将巴顿毙了,给他的火焰焰报仇。尕花儿急了,抱住吴国良苦苦央求。这时谢队长走了过来,厉声喝道:“吴国良,你想干啥?”吴国良看见谢队长更是怒不可遏,跳过去一拳打在谢队长的下巴上,直将谢队长打出一丈开外,“都是你这驴日的干的好事,不然我的火焰焰咋会斗不过这样一匹串山狗……”

  大家都知道吴国良迁怒谢队长的原因。那个初夏的晚上,就是被火焰焰扯后半年后的一天晚上,康复不久谢队长扛着一把圆头铁锨路过羊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队长想起那晚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用锋利的铁锨,狠命地捣拴在铁链里兀自吼叫奔扑的火焰焰的嘴,直将火焰焰满嘴的牙敲得一干二净。

  也正因为如此,正当壮年、战斗经验丰富的火焰焰败给了巴顿。

  当下被吴国良打得眼冒金花的谢队长更是怒火中烧,你驴日的竟敢打我,打我一队之长!他跳起来,捡了块石头尽直朝吴国良扑去,不待众人劝阻,二人已纠缠在一起,只几下二人便头破血流。

  众人拥上来,硬生生地拉开了。二人兀自如拴在铁链上的两只藏獒,向对方奔扑。

  灭了火焰焰后,巴顿自然地晋升为这一地区的獒王。

  成了獒王的巴顿尽职尽责护卫领地。但这种日子是平淡而平庸的。它更渴望战斗,渴望与它与生俱来的敌人———狼的战斗!

  这个时机终于来了。在这个鞭炮声噼啪作响的初春凌晨,它居然听到了它熟悉的狼的嚎叫声,它怎能不欣喜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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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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