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们听见谢队长扯破了嗓子喊,不知发生了啥事,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来竖耳细听,听明白后知道大事不好,跳起来赶紧将狗放了。那些早就知道强敌临近的狗一松开铁链,吼叫着冲出来,在巴顿的带领下,觅着狼踪追击而去。
但小狼王早已翻过了几道山沟,远离了巴顿的领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享用它们的战利品去了。
而巴顿像一个不敢远离紫禁城的大内高手,在亢奋中巡弋搜寻,却找不着可以决一死战的对手。
自那夜突袭成功后,小狼王知道那里肯定警惕百倍防守严密,短时间内再想大规模袭击肯定是自取灭亡。因此,它决定避其锋芒,另找战机。
第二天,它率领狼群,一夜间翻过了五重达坂山,来到了扎西阿扣家附近。因为这家与仇人甄二爷有着特殊的关系,也因为那个瘦小的汉子李廷瑞一直在这儿生活,袭击阿扣家的牛羊,也是它复仇的组成部分。何况,谁叫阿扣家的牛和羊是斡尔朵草原最肥、最大的呢!
但扎西阿扣家同所有的藏族、蒙古族、裕固族等牧人家一样,都养有体形硕大、勇猛异常的藏獒,使它们不敢轻易冒犯。
在翻越五重达坂山的长途奔袭中,小狼王它们在冰天雪原中几乎没打到一点猎物,大家饿得有点前心贴着后背了。太阳落山时,它们终于悄没声息地潜伏到了扎西阿扣家的冬窝子旁边的灌木丛中。它打算来个突袭,从阿扣家的羊群里捞一两只肥美的羯羊充饥。
由于扎西一家放牧有方,更重要的是阿扣是草原上闻名遐迩的藏医高手,不仅包治人类百病,就是对牲畜各种疾病也是治疗有方。他每年将采集到的藏药熬成汤汁,在春初冬末定期灌服,为牲畜驱虫清肠。因此阿扣家的牛羊在整个斡尔朵草原体魄最为健壮、毛色最为鲜亮、肉味最为鲜美。小狼王几乎可以从如云般遍布在斡尔朵草原的牛群羊群中一眼辨认出哪些是扎西阿扣家的牛羊。别人的牛羊到冬末春初青黄不接的时候,一个个羸弱不堪,唯独阿扣家的牛羊,尤其那些冬天出生的冬羔冬犊儿,吸足了母亲充沛的乳汁后,在山坡上撒欢儿,蹦蹦跳跳如秋后的岩羊。
这常常让它们馋涎欲滴!
小狼王趴在一丛高高的金露梅后边观察着阿扣家的冬窝子,观察着他家的羊圈。那是一个用石头砌起来的羊圈,不太高更不光滑,说真的,不用借力,它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跳进去。但让它顾忌的是,那圈窝旁边栓着的两只壮硕无比的藏獒。其中一只叫僧格的藏獒浑身披着足有五寸长的金黄色的厚毛,头颅硕大,前额宽阔,嘴巴短小,眼睛和四蹄金黄锃亮,犹如包了一层金子,脖子上围着一圈浓厚的鬓毛,犹如一头狮子。它被一条粗重的铁链拴在离帐篷不远的柏木桩上。另外一只叫昂多的更为威猛,它站起来足有一头二岁野牦牛犊大,长短足有五尺。它没有像僧格那样长而厚的毛发,但毛色油光闪亮,散发着黑缎子一样的光泽,它的嘴巴、眼圈和四蹄却是金黄色的,这给它平添了一种尊贵的王者气质。它的叫声洪亮尖利,带有一种利剑快簇般的穿透力。小狼王它们不止一次地领略过它的厉害。主人扎西阿扣也知道它的威猛,为了避免它伤及其他牧人,特地打制了两条粗重的铁链,又深埋了两根很粗的柏木桩,两边将它分开铐起来,防止它绕着圈子扑咬时,运用惯力将柏木桩拉断。一旦拉断,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顷刻之间就会让受攻击者非死既伤!
就这样拴起来的昂多和僧格,当生人来临发威吼叫扑咬时,那哗啦啦的铁链声和震动的地皮,足以让来者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它看见扎西阿扣缓缓地收羊入圈。几百只的羊群“咩咩”声此起彼伏,那是母羊叫唤孩子、羊羔寻找妈妈的声音。阿扣站在圈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羊群入圈,看是不是少了,被狼啊、狐狸啊、金翅大雕等给叼走了。他不是在清点,他只要捻着佛珠,用眼睛看着羊群入圈后就知道羊是不是少了。弯角儿、黑眼窝儿、白顶达儿、白破脸儿,所有的羊在他的脑海中活蹦乱跳,如果哪一只不见了,凭感觉他就能知道是哪只没有了。这是他一辈子放牧练成的特异功能。
他还练就了另一个特异功能,就是凭感觉就能知道危险是否临近,是狼或是豹子,还是瞎熊将要偷袭他的羊群。就像今天晚上,他已然知道在东边的灌木丛中,有狼群在觊觎他的牛群羊群。但这样的觊觎在他的一生中有过多少次啊!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习以为常了。何况他有忠诚勇猛的僧格和昂多,它俩会保护羊群牛群安然无恙的。他抬眼看了看黑黝黝的灌木丛,鄙夷地笑了笑,依旧忙自己的活儿去了。
牛羊入圈后,他赶过去帮助妻子挤奶。这挤奶是牧民繁重的活儿之一。李廷瑞和尼玛将咂得母牛下奶的牛犊儿一个个抓过来,拴在接链里,阿妈和卓玛便提了木桶,凑到母牛胯下,两膝间夹住木桶双手捋挤牛奶,乳白色的奶汁便会源源不断、不偏不倚地射进奶桶,三头牦牛就能挤满一桶。
阿扣在抓牛犊的同时,注意观察僧格和昂多。僧格是一只只有一岁半的母藏獒,而昂多是足有二岁半的公獒。很显然凭着它俩天生异常敏锐的嗅觉,已然知道了潜伏在灌木丛中的狼群了。经验不足的僧格按捺不住兴奋,将铁链抖得哗啦啦直响,绕着圈儿扑咬,将那根柏木桩拽得摇摇欲折。而昂多则威严地蹲在那儿,微闭着眼睛,傲慢地望着那片丛林,显示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偶尔发出一两声似乎发自于地层深处的吼叫声。
牛奶挤完后,尼玛像往常一样,将僧格和昂多脖子上的铁圈解开了。
僧格一解开铁卡,便咆哮着冲向灌木丛。同样被解放了的昂多则低吼了一声,叫僧格不要轻举妄动。僧格听到吼叫声,便夹着尾巴抿着耳朵乖乖地回到圈窝旁。昂多是斡尔朵草原的獒王,僧格必须听从獒王的号令。
小狼王看见天黑了下来,便命令它的部下,开始向羊圈迂回运动。它们足有二十多匹,而藏獒却只有两只,它不相信无懈可击。如果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将那两个蠢头笨脑的家伙引开,它们便可长驱直入,大获全胜。
它们声东击西,迂回前进,最终对圈窝形成了包围之势。但它很快发现了藏獒的防守策略,居然让它们不敢轻举妄动。先是,僧格逡巡在羊圈的周围,而昂多则巡逻在僧格的外围。僧格在内围奔跑迅速,扑咬声音犀利;而昂多在外围步履沉稳,不急不躁,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洪亮地叫几声,一则让主人知道它正防护四周,二则告诫狼群不可轻举妄动,三则与僧格保持联系,使二人的防护错落配合,无懈可击。
这是藏獒守护圈窝的传统之法,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小狼王按照它早就谋划好的战法,指挥它的部下,避开昂多的锋芒,专攻僧格防守的薄弱之处。一匹公狼突然跃起,直向僧格撞去,僧格看见这家伙如此大胆,大吼一声,迎面而上,而那狼却在贴近僧格的刹那,扭身一转,想从僧格胯下溜走。僧格似乎早已料着了它这一手,刹那间扭转身躯,不偏不倚咬住了狼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那匹精壮的公狼的脖颈立刻给咬断了,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公狼一声低吼,从潜伏的地方跃起,一嘴就咬住了僧格的脖颈。长期以来的生存战斗,它们都明白脖颈是一切动物的致命所在。在攻击敌人或攻击猎物时,先发制人咬住脖颈几乎是它们本能的选择。那条公狼在咬住僧格脖颈的刹那知道自己咬错了地方。僧格脖子上那不亚于雄狮的长而厚密的颈毛使它的牙齿根本未能达到它的肌肤。不单如此,那毛已然锈成了一团厚实的毛毡,它的牙齿在咬进去的同时就被套住了。
僧格显然被激怒了,它想转过身来咬那匹狼,但那匹狼吊在它的脖子上,让它干着急够不着!转了几圈后它大吼一声,用力一甩,强劲的力道将那匹狼甩出足有一丈远。甩出去的狼低声哀鸣着,声音悲惨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它的牙齿全给拔掉了。没有了牙齿的狼在草原上只待饿死,它能不悲鸣?
听到属下的悲鸣,小狼王不禁大吃一惊。吃惊之余它毫不犹豫地跃向僧多。僧格在杀死一只重伤一只后正得意忘形,高声吼叫着宣扬它的胜利,冷不防有狼从后边攻来!它急忙转身迎敌,但小狼王何等机敏勇敢,未等它反击,便一反常规,低头猛攻它的下三路,狠狠地在僧格的大腿内侧咬了一口。小狼王一咬后旋即甩头离开。僧格立刻狗毛横飞血肉模糊,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即使它不由得发出了惨叫。
僧格与狼群酣战的当儿,獒王昂多则蹲在旁边静静地观战。它知道僧格尚未成长起来,它缺少的就是这样的血与火的历练。作为獒王,尽快让属下成熟成长起来,使它们尽快成为独当一面的好干部甚至好獒王,是它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不仅是对扎西阿扣负责,更是对它本人的负责。而僧格的惨叫声早已引起了扎西阿扣的注意。阿扣提了半自动步枪朝天放了一枪,并且大声地吆喝。人类的狡诈和厉害是小狼王所惊惧的。自从父亲被桦树湾人设计陷入陷阱,直到后来它同甄二爷的无数次交锋中领略过。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小狼王跳起来,一纵身便往如漆的旷野中遁去。
僧格看见狼们逃遁,便又跳起来直追。阿扣喊道:“僧格、僧格!”僧格从主人喊声的语调中明白了主人不要叫它贸然追击的意思。而且,昂多也低吼一声制止它追击。
僧格不知道昂多为什么能够这样准确无误地领会主人的意思,心领神会配合默契,甚至达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地步。而它只能听懂和领会扎西阿扣简单的命令。当然,对小主人尼玛的命令和暗示,它则懂得更多一些,领会的也更准确一些。
看着远去的狼群,僧格扯开嗓子吼叫了几声后,便不做声了。因为它分明看见了獒王昂多有点睥睨的眼神,这眼神里写着“小子,还嫩着呢!”它只好蹲在一旁舐血疗伤去了。
小狼王退到二里开外后停下了。初次交锋便遭到失败大大挫伤了它们的锐气。“兵者,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它深知今晚不宜再战,但辘辘作响的饥肠让它们有些穷凶极恶,使它们不得不再次对阿扣家发动攻击。
小狼王随即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军事会议。它部署狼群采取“敌驻我扰”的战术,麻痹敌人。它决定先是分兵进击,让藏獒疲于应付,然后重点突破,将那两只桀骜不训的狂妄家伙彻底击垮,最后将羊群赶出石圈,杀它个鸡犬不留,让阿扣家的牛群羊群永远地从斡尔朵草原消失!
它们在进行了短暂的休整后,便开始行动。不一会儿,狼们便又部署在了阿扣家冬窝子的周围。部署完备后,小狼王发出了凄厉而悠长的吼叫,其他狼也心领神会,纷纷嚎叫。嚎叫声此起彼伏,一种大军压境、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恐怖氛围立时笼罩在草原上。
扎西阿扣从黑牦牛帐篷里抬起头,侧耳听了听狼的嚎叫声,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倒头又睡。他知道,有僧格和昂多,他是真正可以高枕无忧的。
僧格听到狼群的嚎叫后,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些败军之将还有胆量前来冒犯,难道末将刚才的攻击不够凶猛?它立马义愤填膺暴跳如雷,朝着狼吼叫的方向不停地奔跑狂吠。而昂多则耸耳听了听,依然迈着沉稳的脚步,安步当车,在羊圈周围游走,不时发出几声洪亮的叫声,似乎告诉主人可以安心入睡,一切有它。大有黄羊界上炮声隆,我自岿然不动的气概。
小狼王它们在吼叫声中,渐渐地缩小包围圈。待缩到一定程度后,它们不再吼叫,而是悄没声息地靠近,伺机发动进攻。而此时小狼王发现,僧格和昂多已然改变了双重保卫的格局,做了明确的分工,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僧格负责圈窝后的180度的扇面,那儿一半有阿扣家的帐篷,它知道帐篷里有火力极强的半自动步枪,狼们是不敢轻易靠近的。实际上,僧格只要负责好圈南面90度的扇面就可以了。而昂多则负责圈窝前面180度的扇面,这一面是狼需要攻破且进入圈的地方,不唯如此,石圈前边的开阔地上,有拴着的母牦牛群。虽则此时牦牛们已各自为阵,布好了严密的防御阵地,但在群狼狡诈的攻击下,难免不受损伤。尤其那些不谙世事的牛犊儿,会憨墩墩儿地冷不防跑出来,被狼叼了去的。昂多知道自己担负的责任十分重大,因此它倍加警惕,严加守护,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大意。
小狼王看见这个阵势,分明感到刚才虚张声势对昂多没起什么作用。于是它及时调整战术,引颈长嚎,喝令群狼聚集到它身边。它知道今晚必须采用重点突破的办法,将这只獒王昂多拿下。只要将它拿下来,其他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否则只好铩羽而归。
看到群狼瞪着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集结在它面前,昂多停止了巡逻,蹲在群狼面前,微闭着双眼,睥睨着似乎不屑一顾,但嘴里却时不时发出深海惊雷般的吼声,警告狼群不要轻举妄动。看到昂多镇静自若的样子,小狼王有些不悦。在它无数次与藏獒的战斗中,那些藏獒在看到这么多精壮的狼时,一般会惊慌失措。也有些会吼叫,虽然表面镇定,但色厉内荏,眼中难免不会流露出惊慌之色。而今天这个家伙,似乎根本没把它们放在眼中!
小狼王的计谋上来了。它命令一匹体格健壮的狼突然跃起,直朝昂多撞去。它想撞翻它、激怒它,让它追赶它然后将它调开。那匹狼表面漫不经心地朝后退去,退到一定距离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从侧面撞向昂多。
但昂多的体格过于健壮体形过于硕大,那狼撞上后竟然只是侧斜了一下,并没有像小狼王想象中那样将它撞个四仰八叉。那匹狼也格外机警,被昂多富有弹性的身体弹出后,立马翻身躲避,逃到一边去了。
而昂多调整了一下身子,依然如雄狮般蹲在它们面前,微闭着双眼看着它们。
小狼王又命令一匹更为健壮的狼撞向昂多。这次昂多斜视了一下,眼看那狼撞向自己,便机敏地闪了一下身,躲过了狼的撞击。那狼骤然失去目标,由于惯性一下摔到在金露梅灌丛中,由于灌丛的阻碍,没能及时起身,将软瘪的肚皮完全地露在了离昂多利大嘴不远的地方。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给这些狂妄不羁的家伙给点颜色瞧瞧,还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昂多募然跳起,一跳一剪一甩头,就将那狼的肚子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里边的杂碎被昂多撕扯出来后抛在了一边!那狼惨叫了一声后浑身战栗,眼看着魂归九泉了。惨叫声吓着了群狼,群狼胆怯地退了半步,有些甚至呜呜叫着,抿着耳朵在原地打圈,尾巴在屁股底下夹得更紧了。
而昂多马上复归原位,以原有的姿态望着它们,眼光似乎更为平和,根本没有被激怒的样子。这让小狼王格外恼火,它知道自己出面的时候到了。但是,昂多也已然看出它是狼王,也谋划着实施斩首行动。就在它准备出击的时候,昂多一声低吼,越过其他狼,径直朝它扑来。
小狼王也不甘示弱,纵身一跳,直朝昂多扑去。而其他狼看见狼王出去,一蜂窝扑向僧格。倾刻间,狼毛狗毛横飞、血肉飞溅,金露梅灌木丛中杀声震天!
小狼王在攻向昂多接触到昂多时已然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斡尔朵草原的獒王的实力。昂多力道之大是它所始料不及的。但此时已然由不得自己了,它腾挪闪跃尽量躲开昂多那大嘴利牙的锋芒,攻它由于笨重而不够灵活、常常暴露在它嘴下的尾部。
惊天动地的狗狼大战惊动了熟睡中的扎西阿扣和李廷瑞。他俩提了半自动步枪钻出帐篷来到战场,看见它们打得难分难解,端着枪投鼠忌器不知所措。但他看到有这么多的狼围攻昂多,唯恐昂多失利,便朝天开了一枪。
小狼王听到枪声,便率先脱身,朝黑暗中奔去。其他狼见小狼王撤退,也抛下僧格和昂多纷纷逃窜。
昂多和僧格看见众狼败退,便宜将余勇追穷寇,奋不顾身地追来,直将它们撵出两里远后才回去。
这场战斗是小狼王战争史上的败笔,长久长久使它的队伍士气不振、信心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