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4,477

  

  可事儿没来得及双方县上和公社工作队来调解,角什科人却变得肆无忌惮变本加厉了。他们在荷枪实弹民兵的护卫下,居然将牛羊直接赶到阿扣他们让出的草原上。不仅如此,还用驮牛驮来了墙板,准备在阿扣家夏季草场上夯筑土墙,建设永久性住房!看样子,他们要永久占据这些草原了。

  牧民们奔走相告,不仅是阿扣家的草原,整个斡尔朵草原上,这边的牧人们节节败退,那边的牧人们步步紧逼逐步蚕食,十几天下来,已经有好多生产队的草场被角什科人占为己有了。

  那些草场被侵占了牧民们一边飞报公社,一边表面上按照干部们的要求克制、忍让,但暗地里气不过,便偷偷地宰杀角什科人的牲畜。

  一个浓雾蔽日的午后,李廷瑞伙同两个羊倌,埋伏在角什科人羊群经过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只大肥羯羊按倒一条水冲刷出来的沟壑中。羊群经过后,背到羊倌的帐房中宰了,邀请那些来自门源川的放牧人和帮牧队的民兵们吃了个满嘴流油。那些清苦了一冬一春的农人们吃了肥美的羊肉后,突然间觉得宰杀角什科人的牛羊是件一举多得的美妙事儿,一则可以吃到免费的牛羊肉,二则可以一泄好多天来胸中的憋屈,三则他们可以享受到牧人们英雄般的礼遇。于是,那些健壮的牛倌、羊倌们纷纷效尤,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去偷角什科人的牛羊。

  角什科人当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他们也用同样的办法偷着宰杀斡尔朵人的牛羊。当双方都心照不宣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宰杀变成明目张胆的抢劫了。

  一个薄雾朦胧的早晨,角什科草原一个叫俄日更的汉子骑着一匹白蹄儿骟马,优哉游哉地从那边踱了过来,这边的羊倌、牛倌们立马将眼睛瞪成了花狗的卵子,死死盯着他,唯恐一不留神,这小子将他们的羯羊或者牛犊偷走。但他似乎在寻找走失的绵羊,一个群一个群地仔细查看。草原上每个生产队的牛羊都有不同的记号,比如将牲畜的耳朵铰成燕尾型、三角型、方口型等,有些在羊角上用烙铁烫,用锯子锯,或用用不同颜色的油漆打上不同的记号。正是有了这些明显的印记,即便是几家的羊混群了,也能在短时间内隔离开来。羊群里来了走失的羊,一看记号,就知道这是那个生产队的羊了,第二天通知那个生产队的羊倌来赶,准没错。

  “我们的羊群里没有他们的羊啊?”这些羊倌们想。“没有你们的羊,你寻个球啊?”羊倌们的警惕性放松了,开始裹着皮袄躺在山坡上享受温暖的太阳。

  那人漫不经心地转悠着,转到措毛放牧的羊群时,眼睛突然放光。在整个斡尔朵草原的上百个羊群中,这尕阿切放的这群羊最肥、最壮。不要看别的,只要看看在山坡上跳着三尺高的蹦子玩耍的羯羊羔儿,你就知道这群羊的有多肥了!羊羔们能跳这么高的蹦子玩耍,说明它们的母亲奶水充沛,奶水多就意味着体格壮、膘情好。在这个刚刚度过了青黄不接春荒的季节,母羊们尚且如此,那些羯羊们膘情如何就自不待言了。

  措毛可不像那些来自门源川的羊倌们那样大意。他们这些农区的羊经过一冬一春青稞秸秆的喂养,经过了几重达坂山的长途迁徙,一个个瘦得跟老公鸡似的,角什科人是绝对看不上眼的。她骑在马上,紧紧跟着俄日更,真正是在防贼了。

  “尕阿切,你的羊群里怎么大多数羊肥壮,少数的又这么瘦弱啊?”俄日更笑着问。

  若不是今年为这么点草场闹得这么紧张,双方的关系是一直很好的。措毛认识这个叫俄日更的大叔,俄日更也自然认得这个扎西曼巴的女儿措毛尕阿切了。平日里,当他们双方都转场到这个夏季草场后,俄日更大叔他们还跟自己的父亲杀牛宰羊,喝酒唱歌,好好庆贺一下他们的重逢,畅叙几十年来结下的深厚友谊呢!更多的时候,角什科人扶老携幼聚到她家的黑牦牛帐房中来,求父亲为他们治病,也邀请父亲到他们的帐房里瞧病。

  看到俄日更大叔没有恶意,从不会撒谎的措毛老实地回答:“这些瘦羊是门源川桦树湾人的。他们农区的羊哪能跟我们的羊比啊!”

  “今年他们的放牧员是谁啊?怎么自己不来放,却混在你们的羊群里叫你放啊?”俄日更依然笑着问。

  “是甄二爷!”

  “那个甄二爷啊?是不是年前住在你家冬窝子旁边打猎的那个神枪手甄二爷啊?”俄日更似乎有点吃惊地问。

  “就是他,他跟我阿爸是好朋友哩!”措毛有些自豪地说。心想他还跟我家“木华”李廷瑞是一个村子里的,但因为害羞没说。

  “那他干啥去了,为啥自己不来放羊?”

  “听阿爸说,他去寻找土匪和他的父亲去了!”

  “嗯……”俄日更若有所思地说,“那些土匪该寻出来一个个抓了毙了,他们确实是草原上的狼!”心想你哥就是被土匪害死的,但恐引起这尕阿切的伤心,没说。

  “你在寻找什么吗?”措毛好奇地问。

  “我啊?没……没寻啥……我的一只羊走失了,我看是不是跑到你的羊群里来了……”俄日更突然一脸窘迫,拨转马头惶惶地走了。

  “跑到我的羊群里,我会给你看好的,你放心!”措毛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

  俄日更走上一个山坡,经过门源川人的一个羊群时,突然从马上一个海底捞月,就像在那达慕大会上捡拾哈达一样,将一只最肥、最大的羯羊搂在怀里了,然后双脚一磕马肚,朝来路飞驰而去。

  “角什科人抢走我们的羊了!”那些羊倌、牛倌们大呼小叫,等他们抓来远处吃草的坐骑,会聚了五六个人准备追赶时,俄日更早已翻过几个山头不见了。

  他们完全被俄日更的抢夺行为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聚在那儿议论纷纷。以往仅仅是偷,现在公然抢了,很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这是一个公然的挑衅行为。自己如果贸然追赶,并与他们发生争斗,必然会使事态进一步升级,说不定会成为两家发生械斗的导火索。要是县上、公社追究下来,这责任谁都负不起。但就这样看着人家在眼皮底下将自己的牛羊抢走,而自己则忍气吞声连大屁也不放一个,实在不是他们门源川男人的性格。

  “妈妈的,我们也是男子汉啊,妈妈生下我们时腿绊里揣一把,也是带把儿的!老子咽不下这口气,今日非把羊抢回来不可!”有个汉子翻身上了马,回头招呼其他人,“是个男人的跟我走!不敢去的,明天就给老子回家给老婆抱孩子去!”

  其他男人们一听这话,男子汉的气概被完全激发出来了,纷纷上马,跟着那个男人去追赶俄日更去了。措毛则打马朝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给住在山根避风处的帮牧队民兵们报信去了。

  那些羊倌们赶过了几座山头后发现,角什科人的定居点上,他们的那只肥羯羊已经被宰杀了,俄日更正提着一把满尺的藏刀在分解肋骨。旁边的一口大锅底下架着熊熊烈火,锅上面热气腾腾,显然已经煮着他们羯羊的肉了。看见他们追来并站在山头上时,俄日更夸张地将半扇羊肋骨高高举起,远远地丢进大锅中,砸得水花四溅。

  “怎么办?”有人迟疑地问。

  “什么怎么办?下去将这些狗日的打个稀巴烂,抢回我们的羊肉啊!”刚才招呼他们的那个汉子喊。

  “先甭急,你们看!”正当他们准备打马奔袭时,有个心细的羊倌喊。

  大家仔细一看,发现情形有些不妙。定居点旁边的山沟中,隐隐约约似乎有很多人在偷窥。“他们在那儿肯定有埋伏,我们不能下去!”

  大家正在犹豫不决时,帮牧队的民兵们在队长的带领下风驰电掣地赶来。“公社李书记一再命令,大家千万要克制、要忍让!你们快点跟我回去,不然出了事儿你们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难道就这样算了?这也太窝囊了吧?”有人气愤地问。

  “跟我回去吧!”队长说,“我马上到公社给李书记汇报去。这事儿公社会跟角什科人交涉的,我们要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会给我们公平处理的!”

  看着那些人不愿回去,他又说:“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角什科人也是受共产党领导的,请大家相信我说的话,这事儿一定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看队长这样说,大家只好悻悻地回去了。看见斡尔朵草原的牧人和民兵们老虎样跳起来,又像猫一样卧了小去,俄日更他们大呼小叫,激怒他们下来攻击。后来看到这些人没有胆量,狼狈地不战而退,俄日更们躺在山坡上简直有点得意忘形。

  这可大大伤害了那些牧人和民兵们的自尊心。吃过晚饭后,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好好惩治一下那些狗日的角什科人,好出出心中这口恶气。

  但去偷袭俄日更他们的放牧点肯定不合时宜。他们今晚肯定有所防备,说不定他们正将所有的民兵们集中到那儿,埋伏在沟壑中,等待他们自投罗网。自小熟听父亲李忠孝讲《三国演义》、《水浒传》故事的李廷瑞想起了那些夜袭敌营,却遭全军覆灭的古代故事。

  看着牧人们无所适从的样子,李廷瑞当仁不让地扮演起了指挥官的角色。他决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给那帮角什科人一点颜色看看。

  “你……你,”他挑选了两个身体瘦弱、行动不够敏捷的两个羊倌,“你俩骑了马,到我们今天到达的地方,放上一堆火,就在那儿一边烤火,一个人照着手电筒来回奔跑,不到半夜不准回来!”

  “好!”那两人答应一声,得令而去。

  然后他挑了七八个骑术好的马倌,骑了马群里最好的马,摘了马铃,趁着漆黑的夜色,顺着一条山沟,直朝角什科草原的深处驰去。期间,他们经过角什科人的帐房时都远远避着走,直到一个偏僻的所在,看见一个黑牛毛帐房孤零零地坐落在一条山沟中时,才停了下来。“就是这个了!”李廷瑞说。

  他们的到来,游走在帐房旁边的两匹藏獒早已察觉了。它俩的吼叫声显得急促而紧张。藏獒异常的叫声,惊醒了早已熟睡的主人,只见“噗”地一下,帐房里亮起了微弱的酥油灯灯光。

  “咋办?”有人在黑暗中问。

  “不急!先看看这家人有没有枪!”李廷瑞说。

  只见帐房的门帘掀开了,有个人走了出来。那人似乎站在帐房旁边,查看藏獒撕咬的方向。看了好大一会儿,便重新钻进帐房,接着灯也灭了,一切复归平常。看来这家的主人不是民兵之类的人物,他们家是没有枪的,不然听到藏獒异常的吼叫声,一定会认为是狼群、熊之类的来袭击羊群、牛群,一定会像平常那样开枪吓唬那些猛兽的。

  “开始吧?”有人在黑暗中征询李廷瑞的意见。

  “先别急,”李廷瑞低声说,“我们得商量个好办法,将那两只藏獒给收拾了。你们听听那吼叫声,这两个家伙可不是一般的藏獒。”

  “嗨,”有人不屑一顾地说,“我们放了半辈子牲口,狼啊熊的都没少见,还怕这么两只狗啊?等会儿老子上去,一刀一个,先结果了这两个畜生再说!”

  “不行,”李廷瑞同所有的牧人一样,对藏獒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是我们人之间的恩怨,与这些狗没有关系……尽量不要伤害这两只狗!”

  “那怎么办啊?你们听听这叫声,如果你不把它给灭了,说不定它就将你撕碎了!……这可是你死我活的事儿,它俩才不领情你疼惜它们呢……”

  “这样吧,”李廷瑞略作思索后对两个马倌说,“你俩的马好,你俩就负责将这两只狗引开……尽量地激怒他它,引得越远越好,引出去后,就不要管我们,直接回去!”

  “好的!”那俩人也得令而去。

  那俩人翻身上马,直朝游走在帐房旁边的两只藏獒冲去。藏獒看见有陌生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勃然大怒,吼叫着扑了过来。而他俩则拨转马头,直朝来路奔去。两只藏獒追出一里地后,觉得危险解除了,便不再追击,听下来不紧不慢地叫了几声准备回去。可那俩人却返了回来,用手电筒来回照它俩,用“抛儿”装了石头攻击它俩。这回它俩被彻底地激怒了,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怒吼着又扑了过去。

  剩下的李廷瑞他们五个人趴在草丛中,听见藏獒的叫声渐渐远去,便翻身上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黑牛毛帐房旁边的羊圈,每人挑了一只最肥、最大的羯羊,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上山坡,融进漆黑的夜色中不见了。等那家主人回过神儿来,穿了衣服追出来时,圈窝里已然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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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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