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听的戏听过了,又到了安舒期盼的晚间睡眠。
可惜,依旧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色稍亮,安舒便到了习字之地,手里还拿着一张纸。
那是昨日离开之前,云辞随口布下的任务。本来他都已经离去,安舒心已经放宽,谁知他后脚又出现在安舒面前。
安舒笑着问道:“先生,可还有何事?”
“笔墨伺候。”
云辞直接招呼不言,让不言准备笔墨纸砚,在一旁躲懒的姚杉也没闲着,被抓来为他研墨。
只见云辞动作潇洒利落的将毛笔蘸墨,而后抬起右手,在宣纸上挥毫而过。
“这是一,一二三四的一,知道了吗?”
“自然知道。”
“写三百次吧。”
说罢,他便潇洒离开,剩安舒幽怨地盯着他的背影,似乎要把他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公主,快写字吧。”
姚杉高挑右边眉毛,一边甩手腕,一边戏谑地说道:“不然天就要黑了。”
安舒咬牙,只能五指互相交错盘旋,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出如此怪异的姿势的。
但她好歹是写完了。
云辞来之时,便看见了站在门口,一脸幽怨的安舒。以及她手里,透露着墨痕的纸。
他轻咳两声,惊动了在一旁发呆的安舒。
“公主怎的不先进去,这外面该多冷啊。”
安舒见云辞昂首阔步,精神饱满的样子。而自己昨夜写到深夜,最后累到双手失去知觉。
她微笑说道:“先生昨日睡得可还好?”
云辞礼貌回答:“一夜无梦。”
安舒咬牙切齿:“那就好。”
“草民看公主脸色,似乎不佳。可是未曾睡好?”
安舒微笑:“不过是写字到三更罢了,不碍事。”
云辞也微笑:“那就好。”
他笑眯眯的,好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可是这却并不影响他的文人气质,反倒更如松柏,也是怪哉。
“那便一起进去吧。”
云辞说完便抬脚往里走去,姿态大摇大摆,看得安舒牙痒痒。
不过云辞教书还是有两把刷子,至少他回到书本前,便成了一心读书的圣人,与方才竟是截然不同。
待他将桌上的纸笔整理好之后,安舒便将她昨日的作业给呈了上来。
“先生,这是昨日的作业。”
她将作业交了,也不退下,就在旁边站着,想听听云辞的点评。毕竟这可是自己熬夜写的,怎么着也得听听夸奖才是。
云辞将安舒呈上来的作业摊开,平铺在桌子上,满满当当的狗爬字,入了他的眼。
安舒本来是信心满满地将作业呈上的。心里还暗自得意,自己能在一晚,便熟练运用毛笔,已经实属不易,更何况还用毛笔写了三百个字。
她越写越顺利,越写越流畅,到最后,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先生教她了。
直至入眠,她脑海里都是那个“一”字。
可如今,她看着宣纸正上方云辞留下的那一横,以及占据了满页纸的鬼画符,一时竟觉得十分羞愧。
要把字写好,也太难了吧。
她的手,真的拿不稳毛笔啊。
时间变得分外难捱,她心虚地看着云辞的双眼,又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
“写的不错。”
没想到,云辞能够对着满页的狗爬字睁眼说瞎话,强行夸她。
想必是怕打击了她学习的信心吧。
但好在,安舒也深知自己的字写的如何,也不敢应。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倒是罕见。
云辞对着她微笑道:“今夜便写五百遍吧。”
安舒想扑上去啃云辞一口,但她好歹忍住了,她柔声说道:“慧妃娘娘说几日后会考察功课。”
她说了一半,悄悄看了云辞一眼,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索性也不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话,直接撂明白了。
“若这时间都用来练字,怕是不好交差啊。”
云辞摸着下巴,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还不等安舒松一口气,她便有听见云辞的声音:“课上自然不写字,这些字是你回殿之后的事。”
安舒强颜欢笑:“先生高明。”
此事告一段落之后,云辞才发觉浪费了不少时间,需得加快学习进度了。
他让安舒端坐在书桌旁,便从身旁的书架里抽出一本书,交给了她。
那是一卷已经有些年龄的书了,可以看得出来前任主人十分爱护,书页已经泛黄,却依旧工整。
安舒粗略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幼儿读物,上面的字不仅被拆分成了好多简单的个体,上面还有音,来帮助学习。
云辞将书交给安舒之后便又坐了回去,待他沉浸在书海好半晌之后,猛得回神。
他对安舒说道:“你便先看此书学习,若有不懂问我便是。”
待安舒应和之后,他又开始看自己手里的书卷。
安舒见此,心里嘀咕道:“什么教我习字,这不是让我自己看吗?”
她虽心里碎碎念,手上翻书的动作去没落下。她坐在椅子上,翻开了书籍的第一页,开始仔细观察。虽说她确实是认字,但是也没辜负云辞好意,真正静下心来开始学习。
她看得专心,却感觉自己的背部被人打了一下。
她立刻戒备起来,身体僵硬,头忽然转向感受到力的方向。
哪有其他人,是云辞拿着一把戒尺轻轻地打了一下她。
安舒当下一惊,冷汗直冒。随即又做刁蛮状:“你竟敢偷袭本宫?”
“公主莫要忘了,你现在只是草民学生罢了。”
云辞却依旧笑着,好以整暇地看着安舒,手上拿着的戒尺,倒是又轻轻打了一下安舒。
安舒不耐地看了一眼云辞:“先生,有什么事吗?”
“坐直了。”
等到安舒不情不愿地调整坐姿后,他才含笑对安舒说道:“以往为师便很好奇,当太傅的感觉。”
听他这么说,安舒也不再紧张。
她心下稍安,面上却摆出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大力的将头一偏,不再理会云辞。
云辞也只是轻轻地笑了几声之后,便歇住了,只是时不时的会传来云辞的声音。
“腰挺直。”
“头离书本远一些。”
“再远一些。”
……
等到安舒欢送云辞之时,她早已腰酸背痛。她早听人说过读书是个脑力活,可没人给她说读书还是体力活!
她只想快快送走云辞,然后躺下让不言给她揉肩,不语给她递茶,姚杉给她捏脚。
云辞也看出来安舒累了,也就没有过多耽搁,只是在离开之时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记得明日要交五百字。”
说罢,他一撩衣袍,转身离开。
“不——”
安舒双目含泪,悲伤地看着云辞离开的方向。可惜云辞是个狠心的,他不为所动,安舒便只能老老实实地每日写字。
连夜间嘉平来找她玩,她都打不起精神。
她的字迹越来越漂亮,耗费掉得墨也越来越多。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下去,直到武顺亲王归京。
安舒名义上的二哥归京,她自是要去迎接的,更何况他是从自己“那边”回来。
也不知道,“那边”是哪里,会是夫舒吗?
她又能够从自己的二哥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可是她没有去迎接。
甚至于没人迎接武顺亲王。
并不是他不受重视,而是他是脱离军队,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因而并未在城内引起动静,而他回来的消息,还是从钱公公口里传出来的。
也就是武顺亲王直接便去面见圣上,竟是片刻也等不得!
安舒直觉这件事情与自己有关,连学习都是心不在焉,出了不少错。
云辞见此,也不继续要求安舒学习,而是将手上的书籍放下,对安舒说道:“歇歇吧。”
“今日就学到这里。”
他能给安舒放假,也是因为安舒学习状态确实不错。连那一手狗爬字,都能勉强见人了。
甚至于她已经能够时不时地从嘴里蹦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出来。
安舒闻言,也不勉强,毕竟以她这状态,再学下去也只是走过场。倒不如安静呆着,等着陛下的传唤。
可她到底没有忍住。
安舒欲言又止:“先生可以说说武顺亲王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倒把云辞难住了,他似乎没想到安舒会提这个要求,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安舒的问题。
安舒自然也看见了云辞的反应,失落地问道:“不可以吗?”
“不是不行。”云辞立刻说道:“而是为师也不是很了解武顺亲王。”
安舒诧异,这云辞分明是慧妃给她安排的,他怎会不了解武顺亲王呢?
她嘴上却说:“想必先生总是比安明知道的多一些。”
云辞苦哈哈地说道:“那可不好说。”
“先生若要仕途坦荡,少不得多结交几人,又怎么不知呢?”
云辞听了安舒的疑问,却苦笑着说道:“为师还不一定能过科举那关,如何仕途坦荡呢?”
“怎么会?”安舒疑惑道:“以先生才识,科举应当是轻而易举。况且先生既已在宫中,又承了娘娘意,又怎会被科举绊住脚呢?”
云辞却避而不谈,只是含糊不清地说道:“是啊,我怎就被科举绊住脚了呢……”
语气怅然,与平日里成竹在胸的样子相去甚远。他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颓废感,总是弯起的眼角也下垂,他眺望远方,嘴角却流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只有嘴角是向上勾起,他的眼里只有悲伤。
“先生,是安明多言……”
安舒见云辞这个样子,心里暗骂自己多嘴,当下也就想安慰云辞一二。
谁料云辞轻笑出声,他的笑意浮上眼底。悲伤压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锐气。
像是出窍的剑,锋利的刃,不屈服不绝望。
云辞微笑:“科举,是为师此生的第一道坎,为师自然会想尽千方百计迈过去。”
“这也是唯一的一道坎。”
安舒知道云辞不简单,应该是受了他身份地限制。否则科举完全不能阻挠他,只能成为他的登云台。让他借此而上,直逼青云。
她想到这里,不免想到了自己,便没忍住对云辞许下承诺:“先生若需帮助,便来找安明吧。”
她缓缓一笑:“本宫这个公主称号,还是有些许用处的。”
“那为师便先谢过安明了。”
云辞彬彬有礼地应下了安明的诺,不是他看中了公主的权利,而是他知道,这件事情早已不是一个公主能插手的了。
安舒对云辞的表现很满意,又转头想到仿佛会试快了。
“先生何时会试?”
云辞道:“明年春。”
“那先生岂不得加紧时间准备?”
“不必。”云辞道:“我已经准备了十余载了。”
“那先生岂不是于本宫差不多岁数?”
云辞笑道:“虚长了一些时日罢了。”
说完之后,他便起身告辞,倒引起安舒的注意。
“先生今日怎走得这么快?”
云辞回答:“在宫外认识了一朋友,也是来参加会试的,我出去见他一面,交流一二。”
“能让先生看中,还急吼吼地出去。”安舒左手托腮,细白的腕子上空落落,什么首饰也没有。
只见她向往地说道:“那人必定颇具才情,与先生不相上下吧!”
“那倒不是。”
云辞笑着摇头:“我逊色于他。”
安舒本来以为云辞便是非常厉害的人了,谁知道他竟夸奖另一个人,这倒是引起了安舒的好奇。
“还有人比先生厉害?”
“自然。”云辞说:“蒲家诗绝,方才所提及的那位朋友,太子殿下,都是草民敬仰的存在。”
安舒闻言,好奇询问:“那三皇子呢?”
“文学尚可,政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