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自和林进分别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夜里也没睡好，出了好几次冷汗。
结果倒是折腾的她精神好多了，一天下来也不再会突然晕倒。只是她再没做过相关的梦，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即使是风寒好了，她精气神也还未完全恢复。故而在喝燕窝汤的时候，她都完全没注意到不言说了话。
不言说完话之后，就一直低头站在下方，恭谨地等着安舒的回答。
结果发现除了上方传来的喝粥声音，安舒竟是什么话都没说。
不言心下捉摸不定，但好在她不是一般宫女，忌讳也少，当下又请示道：“公主？”
安舒依旧没有动静，双目无神，只是在机械地喝汤。
不言又喊了一声：“公主？”
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些，唤回来了安舒一部分神智。她抬起头，眼神依旧涣散，开口问不言。
“怎么了？”
不言无奈地说道：“公主，慧妃娘娘赏了你些小玩意。”
“哦……”安舒瞳孔仍未聚焦，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安明谢娘娘恩赐。”
“公主。”
不言不知道安舒怎么只是出去一趟，便成了这般模样。但她又无可奈何，说话语气不免重了些。
“公主若是想过得舒服些，还是打起精神来吧。”
安舒却看向窗外，喃喃自语：“在这宫里，连阿猫阿狗都会看人眼色。知道谁不好惹，便撒娇讨欢；知道谁地位地下，便肆意伤人。”
“连阿猫阿狗都要看人下菜，又何来的好过呢？”
不言却不安慰安舒，反倒说道：“既然公主入了这皇宫，便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本宫自是清楚。”安舒幽幽地说：“只不过你不觉得，你近来太过放肆了吗？”
不言恭顺地说道：“都是公主平易近人。”
“你倒是胆大。”
安舒是真的感到奇怪，以往不言对她有些许敌意，伺候她倒是尽心尽力。可现在不言的态度大转弯，与她亲近起来。虽不知缘由，安舒却也瞧得见那一颗真心，只是这不言在伺候方面，显而易见开始消极怠工了。
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随意，一点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安舒觉得有必要树立威信了。
她面色凝重，打算摔了手里的碗，借题发挥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只是她手才抬起，便听见了不言的声音：“公主小心些，这三汝白玉碗是陛下赐的，总共也没几个。”
安舒闻言，默默地放下碗，等她确定放稳之后，又才开始寻找新的物事。
她看见角落的花瓶，快步走去，却又听见不言的声音。
“这釉彩七色瓶好像许久未擦拭过了，这种名贵物事裂开了可如何是好。”
安舒放慢了脚步，走到花瓶面前的时候，仿佛真的看见了上面的冰缝，她颇为心疼地拿帕子擦拭一二之后，恶狠狠地看着不言。
她今儿还就得摔个东西了！
下一个目标——发冠！
“这是梨妃娘娘特意托……”
“这是慧妃娘娘……”
“这是陛下……”
“这是……”
安舒走了好半晌，什么都没摔，反倒累出了一身汗。她立刻决定不借题发挥，直接发作。
她香腮抖动，额上似乎有细密地汗珠，整个人都娇艳欲滴，只不过净说一些蛮不讲理的话。
“不言，你会武功是吗？”
不言看出来安舒就是想找自己不痛快，况且她捉弄安舒这么久，安舒还没有生气。
她也乐于哄一下这尊贵的公主。
“回公主，奴婢不会武功。”
“大胆！竟敢骗本宫！”
安舒立刻开心到双目瞪圆，嘴角也悄悄翘起，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变化，还在“审问”不言。
“你以往分明和不语一起，对杉子动过手。”
不言见安舒心情终于好些了，心里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只不过该做的戏还得做足。
“冤枉啊大人！”不言痛哭流涕道：“明明是杉子对我姐妹二人动手。”
安舒像模像样地一拍桌子：“还敢狡辩？！”
不言恳切地说道：“大人，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大人啊。”
“若大人不信。”不言茫然四顾，最后绝望地看着安舒：“奴婢只能以头抢地啊！”
“够了够了。”
不言愿意配合，已经是安舒没有想到的了。哪知道不言不但愿意配合，还极其投入，这让安舒非常满意。
她努嘴道：“你先起来，膝盖上的伤不疼了？”
不言见安舒彻底恢复了，也就一秒庄重：“禀公主，慧妃娘娘赐了你些小东西。”
“本宫知道。”安舒无奈地说：“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不言却不放过安舒：“公主，慧妃娘娘说过一阵子，会来考察你学习进度。”
“什么？”
安舒疑惑道：“什么学习进度？”
不言笑眯眯地回答：“因为娘娘送的是书，和教书先生。”
“天要亡我。”
安舒再次回归那种无欲无求的状态，甚至希望没有听到刚才那番话。
可惜到底是迟了，那教书先生已经进来了。
一袭青衫，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头发被布条挽住，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量七尺，却不给人以压迫感。眉眼含笑，平易近人，温文尔雅有如春风般和煦。
按安舒的话来说，一看便知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之人。
“公主，到上课时间了。”
声音比较低沉，还带着一些沙哑粗糙之感。却不觉得难听，反倒是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但是这依旧改变不了安舒不想学习的心，她推迟道：“本宫今日身体不适，还是改日吧。”
说罢，她还假模假样地咳嗽几声，把戏给做了个全套。
那先生也不为难安舒，而是说道：“想必公主和嘉平公主关系极好。”
“怎么说？”
“两位公主的理由。”先生语调拉长：“一模一样。”
“咳咳咳！”
安舒这次是真被呛着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要读书写字啊。她接着试探道：“那嘉平…”
“嘉平公主曾是左中丞代为辅导，只是现在被禁足，便只有公主一人接受教习。”
先生继续道：“陛下吩咐过，他是会检查公主的功课的。”
安舒无语地问道：“你不是慧妃娘娘安排的吗？”
“陛下吩咐，娘娘打理了一二。”
安舒听完，不情不愿地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云，单字一个辞。”
安舒点点头道：“云先生，本宫喜欢你的名字。”
云辞微笑：“能让公主喜欢，是草民的荣幸。”
说罢，他话题一转，“那公主现在可以去读书了吗？”
谁料安舒还是磨磨蹭蹭，仿佛读书能要了她的小命一般。
“公主？”
安舒半晌之后，方才回答道：“我不识字。”
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昨日在宣纸上写下字之后，发觉实在是不堪入目，伤眼睛得很。与其让这先生被自己伤害，还不如再夸张些，直接把先生吓跑算了。
她本来都准备看见云辞惊讶的神色的，毕竟自己好歹也是个公主，虽然是半路出家。
安舒脑内飞速运转，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之时，她听见了云辞的声音。
“嗯。”
淡淡的一个音，没掺杂任何感情在里面。仿佛刚刚安舒说的，不是她不识字，而是她方才用过膳。
安舒虽心下惊异，但又想起了自己的狗爬字，还是忍着躁意又说了一次，“本宫说本宫不识字。”
云辞笑着回答：“草民说草民知晓了。”
倒是把安舒给反镇住了，她问云辞：“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身为公主，竟然……”
安舒还没说完，便看见云辞摇头，她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是开始关注云辞为何摇头。
“本宫说的哪里有错吗？”
云辞温和地回答道：“并未，只是草民不关心公主为何不识字。”
“草民更加关心如何让公主与草民去读书。”
安舒只觉得见了鬼了。
一个公主不认字居然有人毫不在意，她不信邪地看房间里的不言，发现她也是一副惊悚的表情。
用这表情看她，也看云辞。
她一下子便满意了，看来堂堂公主不认字，对于许多人来说还是接受不了的。
只是云辞不是普通人罢了。
她想通了，便主动地对云辞说道：“那就去读书吧。”
“今日暂且不去了。”
云辞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东西未准备齐全，明日再开始吧。”
安舒想起云辞见她第一句，便是叫她去读书，怎么看也不是个没准备齐全的样子。应该是被她不识字这个事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眼睛不受控制地四处飘，就是不看云辞。反倒是云辞一直坦坦荡荡地看着她，也不移开视线。
“公主，今日没有功课，不如去梨园？”
“梨园？”安舒随口反问。
云辞回答：“对，便是用来听曲消遣的地方。”
安舒一下子便想起，那日与林进在戏园门前发生的争吵，她内心满是不愿，但是还是应了。
毕竟只是林进罢了。
她添了几件衣裳，便上了步辇。出门之时，她还问道：“要不要去叫嘉平啊？”
“公主。”云辞回答：“嘉平公主还在禁足呢。”
因为总是在夜里和嘉平一起玩的安舒，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那便走吧。”
“是。”
等到了梨园门口之时，她又觉得浑身发冷，只觉得梨园内阴气森森。
让她不愿进入。
一双修长的手伸过来，手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汤婆子。
安舒抬头看向云辞，云辞也看她：“快接过去吧，梨园地处偏僻，凉意略重。”
“多谢云先生。”
安舒也不客气，接过云辞手里的汤婆子之后，发现上面绣着一株海棠。
安舒笑着说道：“这是师母绣的？”
“不是。”云辞只是说不是，却也没给个答案。
他就领着安舒进去了，还没走多远，便看见一彪形男子走来。等他走到面前之时，云辞率先介绍道。
“公主，这是李班主。”
安舒这才认真打量，发现那男人生得豪迈，一张脸胡子拉碴的，着实称不上好看，甚至连真正的五官都看不大出来。只一见到安舒，他便立刻跪下，诚惶诚恐。
却叫安舒心里憋闷的不行。
她笑眯眯地问道：“你就是班主？”
“启禀公主。”班长稽首说道：“草民便是班长。”
安舒觉得没意思，又不能拂了云辞好意，故而装出兴致高昂的模样来。
“今日唱什么戏？”
云辞笑着说道：“你快带路吧，我替公主点戏就是了。”
“是。”
李班主立刻为他二人带路，将他二人引入梨园深处。
安舒落座之后，打量着李班主递上来的戏本子，直接将它递给了右下方的云辞。
还没忘记自己之前撒的谎，理直气壮，“本宫不识字。”
颇有几分说的多了，我便习惯了的潇洒之感。在云辞看来，只觉得这个公主好生有趣，不忍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安舒奇怪地问道。
云辞站起来回答：“草民并未出声，想必是公主听错了。”
安舒半信半疑，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放下，暂且不提。
“那云先生点曲子吧。”
“行，就唱这个吧。”云辞指着本子，对李班主说道。李班主连连点头，对着吆喝一声，音乐就响起来了。
安舒本来只是来玩玩，没想到竟被吸引了过去，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上，看他们演尽人生百态，唱过滚滚红尘。
你方唱罢我登场，安舒还未缓过神来，第二出戏又上演。
可是第二出戏与第一出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一出戏夸张离奇，一开始再说天帝第三子号“炎”，被委以重任征伐四方。
安舒本来兴致勃勃地看着，谁料一转头他便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一见倾心，随即缘定三生。
安舒顿只觉得可笑，什么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唬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罢了。
她一脸嘲弄，就看着台上唱至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安舒便连看都不愿意看了，只觉得珠玉在前。
“公主觉得这书无趣？”
安舒的表现落在了云辞的眼里，他没忍住出口问道。
安舒点头，说道：“此处有些无趣。”
“确实。”云辞颇以为是地答道：“这前面是没什么好看的，你得看接下来几回，那才是重头戏。”
安舒难得来了点兴趣：“有什么吸引人的吗？”
云辞颇为神秘地眨巴眨巴眼睛，对安舒说道：“姻缘错配，昏晓难分。”
安舒便又坐下来，继续听这荒诞离奇的故事，只是她会让自己的表情，不再那么明显。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