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谈话无疾而终,安舒未曾表态,倒是嘉平满心欢喜,死皮赖脸非要叫安舒皇嫂。
虽然后来被慧妃和皇帝给训了。
不过这都不是安舒该考虑的事情。她就坐在软椅上,趁着神思还未涣散,开始思考嘉平透露出来的消息。
这第一,她可能不是大辰的子民,否则嘉平不会问家乡风俗。如果是偏远地区,有风俗也不奇怪。可养面首这种事情,显然不是偏远地区可以考虑的。
所以,她是哪里的人,其他国家?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原来的家呢?
她原来是什么身份,竟然可以直接成为大辰的公主,份例竟然和真正的皇家之女一样。
这第二,她身后又牵扯着什么呢?为何嘉平如此肯定,赐婚是冲自己而来?
这又关系到她真实身份。
这第三,第三是什么来着…
自香炉内缓缓升起,不待片刻后幽幽飘散的烟雾在殿内散开,散落至安舒肩头,暖光映下,如画隔云端,待到日头西斜,万般散去,只留一抹余香,一室静好。
她眼神逐渐涣散,原本被记住的思绪,也随之消散。
“公主,三皇子来了。”
她的三皇兄——林进。
她见到林进,只觉得陌生,更觉得熟悉。她好像看见林进骑在马背上,背对着她,背影潇洒。
又好像靠着树干,垂眸深思的深刻侧脸。也是与她同行,谈天说地的恣意畅快。
猛然回神,看见眼前之人拘谨客套,礼貌尊贵。
她收拾好心情,也不顾身子骨还没大好,便笑着迎上去:“今儿这是什么风,竟然把皇兄给吹来了。”
林进带着几分怀念,可又好像只是安舒的错觉,“父皇既然让我带你熟悉京城,我自然是要来找你的。”
“你不是忙吗?”安舒不解地说道:“据说好像是去治水患了?”
“忙也总有忙完的时候啊。”
林进笑着说道:“这不忙完了,便来寻你了。”
安舒失神片刻,又猛得回神,她调笑道:“那这皇宫我都去了许多地方了,三皇兄怕是没事可做了。”
“哈哈哈。”林进却神秘地说道:“还有一处地,你肯定没去过。”
安舒眯起眼睛:“哪里?”
“你去了便知道了。”
安舒却不是很愿意,她现在虽已大好,但到底是身子骨酥软,不大愿意动弹。却又不好拂了林进的面子,便委婉地拒绝。
“若是没必要去的地方,我可就不去了啊。”
林进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有收获。”
“那便备轿吧。”
林进满意地点头,便领着安舒往门外走。虽然安舒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追随那人,仿佛看不够一般。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转过身来,安舒立刻收回视线,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林进恍然一笑,随后才对安舒说道:“还不走吗?”
“就来。”
安舒彻底收回视线,甩甩脑袋,不晓得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步辇摇摇晃晃,带着安舒从熟悉的梦柯阁,走到了不熟悉的楼阁里。
等到步辇停下,安舒这才张口问道:“这是哪里?”
林进故意卖关子,也不回答安舒,而是给安舒使眼色,让她自己进去看。
安舒便先往里面走,还没走出几步呢,便听见了咿呀咿呀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吊嗓子。
“戏园?”
“没错。”
“那我们进去吧。”安舒见此,兴冲冲地便想要往里走,谁知道林进却一动不动。
安舒注意到自己身后之人没有动静,疑惑地转头,却见林进面色严肃地站在园口,不愿意再往前挪一步。
“不进去吗?”
林进摇头道:“我今日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戏的。”
“哦?”
安舒察觉到心里有几分失落,顷刻又消失无踪,她开始警惕。
这人说话七绕八绕的,还将自己带来此处,意欲何为?
她不动声色地问:“那是?”
林进说道:“你那院子里人多眼杂,有些话不好说。”
安舒自如地点头:“人是不少,可是也不影响。”
“有影响。”
林进忽然向安舒走来,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缩短,直至两人面对面,呼吸可闻。
安舒不受控制地抬头看他,察觉到心底的期盼。但更多的,是戒备。
这人和自己很熟吗?为何做事如此无礼?
即使和原来的自己很熟,有熟到可以靠得如此近吗?
林进低下头,两人的视线交汇。安舒只觉得自己快吸不上气了,她担心自己的心跳声太响,惊动园中飞鸟。
也惊醒眼前之人。
“安明。”
林进的声音响起,安舒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冷水泼了一遭,从头冷到脚。
从发丝,冷到心脏。
可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失落。
这件事情,让她更加难过。
她强忍酸涩之意,移开视线,并且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恭敬地询问道:“怎么了?”
林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自顾自地说道:“二哥要回来了。”
他的二哥,就是林运。慧妃的儿子,嘉平的亲哥哥,武顺亲王。
安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只能试探回答,“那二哥什么时候归京呢?”
林进未曾多想,便回答道:“快了,最迟不过月余。”
“嗯。”
安舒心里百转千回,又害怕言多必失,干脆不说话。
林进也不开口,周遭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安舒甚至看见已经有几朵不知名的花,悄悄吐葩。原来她竟然病了这么久,连春天到了她都不知道。
只是虽然春天到了,安舒依旧觉得很冷,甚至不亚于让她病倒的那场雪。
冷意顺着安舒的双腿窜上了她的脊背,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面上露出嘲弄的神色。
“怎么了?”
林进见安舒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
安舒浑身紧绷,客气地说道:“想来是出来匆忙,忘了穿得厚一些了。”
“怎么回事,你身子才大好,怎么不注意着些。”
安舒听着林进的话,内心却一片冰凉,她嘴巴不受控制,问了一句,“陛下要给你赐婚了?”
林进喋喋不休的声音停止,他语焉不详地回答道:“只是让我们速速成家立业罢了。”
“那你是……”
林进没有回答安舒的话,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上元节那惊鸿一眼。
那夜明镜高悬,月儿亦圆。
林进本不喜过节,以往的节日庆典他是抱着能避则避的态度,从不赶着去玩耍,今年的上元节本也是打算待在殿内的。
但事情总有例外,他应了约。当时他心里万般不愿,可现在想来只有庆幸。毕竟他若是一人呆在殿内,他便见不到那缥缈似嫦娥的女子。
他离开小重门之时,天色已暗,月出柳梢头。因着晚风携着花香轻抚过面庞,虽是三伏天,却不觉燥热。
华灯初上,各式各样的灯笼着了光,吸引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驻足观看。
林进在这种氛围里,不自觉地变得愉悦起来。他走走停停,欣赏染了夜色的皇城,注视着灯火阑珊下,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但好在,他虽对美景流连忘返,可是他脚步,一直未曾偏离去赴约的路线。
随着这条路走下去,人愈加多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使得他进退两难。可是林进却不觉烦躁,只是安静地随着人流走。
待他好不容易脱身之后,发现自己站在河岸,河里是美丽璀璨的河灯,一点点零星的火光渐渐的汇聚,恍惚间林运以为自己看见了神话故事里的银河。
自己便是那故事里的牛郎,在河对岸盈盈笑着的温婉女子,便是自己的织女。
可猛一回神,那织女已随着银河远去,再难寻觅。
他在河边站立许久,也未见那女子再出现。而他对那女子的思念,却在他心里汇成了另一条银河,银河上的每一点光点,都是他想起的瞬间。
只是那夜色沉重,灯光璀璨,让林进没有真正看清那位女子。以至于他书房里的画卷,总是少了一张脸庞。
安舒不知道林进在想些什么,她只知道林进在与她说话之时,在想其他人。
“想必三皇子是个大忙人,安明还是不耽搁你了。”
安舒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只觉得再待下去怕又要在床上躺好久。转身便想要离开,却被林进一把抓住:“等一等。”
“怎么?”安舒头都不回,面无表情地看着出口,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三皇子还有话要告知安明?”
林进云淡风轻地提要求,“你不能嫁给二哥。”
来了!
安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察觉到接下来林进说的话,能够为她解答部分疑惑。
她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最终只凝聚成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态度如此熟稔?
为什么干涉我的决定?
……
“因为二哥重权在握,若再得到夫舒的支持……”
“呵。”安舒悲从中来,没忍住说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林进回答:“你自然是要听我的。”
“那如果我不愿意呢?”
安舒呓语:“如果我不愿意听你的呢?”
林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踱步,走到她的面前。再站定,等到安舒抬头之后,林进也就一直看着她,一言不发。
“呵……”
安舒装作一脸苦涩,“你可真是卑鄙啊。”
林进不反驳,而是劝安舒道:“只要你不嫁给二哥,其他的事我都不会阻拦于你。”
“那你呢?”安舒对林进问道:“那嫁给你如何?”
林进移开了视线,他虽然也需要在七夕之前成家,但是他还有许多时间,去找住在他脑海里的那个人。
而他明确的知道,那个人不是眼前人。
“嫁给我没必要。”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劝你做个聪明人。”
安舒察觉到心里难受,嘴上便不饶人,“那要是陛下赐婚于你我二人呢?”
林进却一口咬定:“不可能的。”
“万事皆有可能。”安舒恶狠狠地说完之后,便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在她经过林进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嘲讽林运:“希望三皇子可以好生想一下,如何避免被赐婚。”
说完她便独自离去,以至于她没看见林进一脸若有所思。
而安舒,也在回到梦柯阁之后,将今日收集到的信息写在宣纸上。
霞光打在她侧脸,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安静的房内,只有安舒低不可闻的呢喃。
“夫舒…是什么?”
“他为何说,我嫁给二皇子,夫舒便会支持他?”
“以前的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香雾袅绕,将安舒的身影拢在雾内,叫她看不清眼见景物。
元庆帝欲给三位皇子赐婚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出了重重宫墙,飞过了高山湖泊,飞过了大江南北,飞过戈壁荒漠之后,最终降落在草原上。
穿着红色骑马服的女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信纸,好半晌没发出一个音来。
“看得懂吗?看不懂就给我。”
不远处的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那男人样貌极好,眉眼深邃,满满的都是异域风情。只可惜他现在面无表情,甚至隐隐透着些许戾气,让他看起来充满压迫感。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
红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故意刁难道:“你叫声好哥哥我就给你看。”
男人没有好气地说道:“如果上面有什么关于武顺亲王的消息……”
他话还没说完,信纸已经摆在他面前了,红衣女子还在一旁殷勤地催促道:“你看你看。”
男子无语地拿起信纸,还不忘嫌弃女子一番:“察苏尔晚,你好歹也是个草原公主,竟然不认字。”
“你们那部落的狗爬字,是个人都认不出来!”
“那是特殊加工过的符号。”
察苏尔晚敷衍地回答道:“行行行好好好你说得对。”
男子也不欲与她相争,而是慢悠悠地念信上的内容。
“元庆帝让三位皇子在七夕之前成家。”
“啊呀!”察苏尔晚惊喜地说道:“那我是不是有机会嫁给武顺亲王呢?”
男人冷漠地回答:“想嫁给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你的机会渺茫啊。”
察苏尔晚却听都不听,便起身找东西了。
男人好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收拾行李,上京!”
男人无语地看着察苏尔晚忙碌的身影,最后还是决定继续看下去,嘴里尽职地分享信息。
“宫内册封新公主,唤作安舒,亦适龄。”
“传言元庆帝有意将她许配给三位皇子之一。”
信纸眨眼之间便成了碎片,察苏尔晚也不再忙碌地收拾东西,而是无奈地说道。
“看来你也要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