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坐在梳妆镜前,掌心是父亲留给她的云纹玉佩,眼前是林遐送给她的鎏金枝玛瑙冠。
她就这样出神地望着这俩,等到日头西斜,夕阳残照,鎏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金黄色泽,端庄大气。
一旁的云纹玉佩也发出莹莹暖光,温润和气。
这两件物事,真的一点也不像自己,反倒是幽冷凛冽的匕首,更像自己。
安明思及此,便往腰间一摸,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早已不翼而飞。
她皱眉,摸象小腿处,发现小腿处的匕首都还在,她又检查其他地方。
结果只有腰侧匕首不见了。
那把匕首,是她惯用的匕首,甚至于杨家兄妹,都是死在这把匕首下。
排去安星带走的匕首外,竟是只丢了这一个。
她凭空生出了这个想法,随即苦笑道:“即使不像我,但终归是我的。”
“而真正像我的,却又离我而去。”
她索性站起身来,只是因着坐了一下午了,站起来时,还依稀听见了骨头的嘎吱作响。
“安星。”安明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吩咐道。
“公主,在呢。”
虽说安明叫安星下去休息,但她到底是放心不下安明,只是放轻了动作,依旧在门外侯着。
这一切,安明心里门清。
她只是没有心情过问罢了,现在倒方便了她提要求:“给我拿一个匣子过来吧。”
安星也不多问,脆生生地应道:“好。”
安明点头,又补了一句:“要大一些的。”
“没问题。”
安星离开后,安明又对着面前的物事发了一会呆,还拿了一块绢布,仔细擦拭。
没多久,安星就回来了。
“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
安星捧着木箱,木箱太大,已经完全遮住了她的头,只听得她的声音从木箱后面传过来。
“可以。”
只是有些大了。
安明虽然想这样说,但看见安星鼻尖的汗水,也就什么话都没了。
更何况,箱子大一些也好。
毕竟…
她埋葬的,有些多。
安明这样想着,也开口道:“辛苦了。”
“不辛苦的。”安星笑得可爱,又让安明想到了杨铃。
安明沉思片刻,又反问安星:“你要一直跟着我?”
“对啊。”安星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夫舒未定,我还不能回去。”
听她这么说,安明也不勉强。
而是问起来其他问题。
“你可以把匕首还给我吗?”安明抿唇:“一把刀尖弯弯的匕首。”
安星听她这么说,从袖内掏出一个袋子,然后打开袋子,在里面仔细翻找。安明就站在她对面,安静地等着。
突然,安星面露纠结之色道:“只有这一把。”
说罢,她从袋子内拿出了一把匕首,就是最常见的那种,没什么奇特的。
是她与戌争执之时用的匕首,也确实是被安星捡走的匕首。
安明又确认了一次:“只有这一把?”
“只有这一把。”安星转了转眼珠,将袋子往安明面前递:“或许我看花了眼,公主自己找找?”
“不必了,想来是弄丢了。”
安明也没有接过安星的袋子查看,之时怅然若失地说道。
她又转头问道:“那你叫何名?”
她这一问,倒是叫眼前的“安星”怔愣片刻,随机就笑出来。
“公主是何时发现的?”
安明却说:“安星安月总是一起出现,可现在只有你一人。”
她又问:“安星安月?”
“她们回辰国了。”
“哦…”安明没想到是这个回答,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紧接着,她又问:“那你是谁?”
“什么时候来我身边的?”
“安星”却未直说:“姓甚名谁又有何重要,相逢一场才是一生的正当。”
安明垂眸:“想来是不方便告知于我。”
“并非如此。”安星摇头:“我唤花,我唤草,我唤风,我唤鸟,我唤世间万物。”
“我也唤安星。”
面前少女眼中,有着安明读不懂的智慧,像是历经浮沉的老人,看透世间百态,超然脱俗。
倒是与林遐挺像的。
安星继续说道:“我愿山川是我,河流是我,日月星辰是我,我也是我。”
安明似有所悟,思绪纷飞,灵光乍现,缺还不待她想明白,那一点感悟便消失无迹。
“所以,姓甚名谁有有何重要的呢?”
安明垂眸:“或许有朝一日,我会想要来找你。”
“就是因为这个,你想问我叫什么?”安星问道。
“对。”
“不必。”安星慢悠悠地说道:“你找不到我的。”
安明不解地问道:“怎么会?”
“我本就不入世,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不过是欠了怀安一命罢了。”
安明这才知道了,面前的少女,是个居于深山的隐士,纵情山水,恣意快活。
安星说到“怀安”,又不免感怀一二:“可惜了,还说日后有机会,定要和与怀安兄一起,去看看这山河壮阔。”
“殿下,喜欢山水?”安明从安星地话里,听出了这个信息。
她这一问,倒是引得安星奇怪了:“夫人不知怀安兄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安明垂眸:“我甚少与他交流这些。”
在她未知道一切之前,她或许还会关心一二,但是她知道了一切。
那么,她和林遐之间,就只剩下互相折磨。
或者说,是自己折磨林遐,也折磨自己。
“安星”看她表情,只当她是爱人离去,悲伤不已,立刻道歉道:“公主,是我失礼了。”
“无碍。”安明继续问道:“可你不是在我身边伺候吗?怎会与殿下有交集?”
“安星”微微一笑:“我也未伺候夫人多久。”
“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安星却摸了摸自己的脸,解释道:“夫人不是好奇香包怎么不见了吗?我便是那时接替上来的。”
安明头皮发麻,看着眼前之人:“你知道多少?”
“夫人不必在意。”安星轻声说道:“我知道的,怀安兄也知道。”
安明喉头一哽,“你说,殿下知道我每日往崇文馆…”
“没错。”
安星慢悠悠地说道:“不然夫人以为你的本领,真的瞒天过海?”
“那你们…”
“为什么不阻拦我…”
安明的声音细弱蚊蝇但是安星耳力过人,听得一清二楚。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能阻拦我们的,夫人说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能够命令冯家的暗卫,皇家的侍卫,面前的隐士女子…
从始至终,都只有林遐一个人!
安明想到当时情景,问道:“那…那香包,又怎么去了梨妃那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星摊开双手:“我将香包给怀安兄之后,便没再理会了。”
“自我将香包给他后,我便知道,怕是只有我一人,能够赏尽天下名山大川了。”
“安星”幽幽地说道:“可恨他的允诺,却未曾实现。”
安明面无表情地问道:“我们之后再无相见之日了吗?”
“或许吧。”安星看这安明的眼睛,认真说道:“况且你该见的,也不该是我。”
安星说完,对着安明行了一个江湖礼仪:“今日一别,山高水远,再难相见,代吾友怀安,愿夫人安。”
说罢她转身离去,昂首阔步,十息之后,再不见身影。
安明对着“安星”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站着站着,腿还未酸,眼睛先酸了。
她胡乱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将木箱子打开,先脱下一身的宫装,换上了寻常衣裳。
然后将华丽衣裳铺在箱子最下面,然后她将全身的匕首找出来,也放了进去。
接下来是云纹玉佩…
然后是鎏金冠…
最后,她又在凤冠上铺了一层绢布,遮住了凤冠。
遮住了她半生的爱,半生的恨,半生的流浪半生的喜悦。
木箱长眠于地底,而庭院内,一棵桂花树渐渐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