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夜,只是安明想试探一下林遐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可等到他真的拖着病体,浑身冷汗地来看自己之时。
她又觉得罪孽深重。
“殿下,手怎么冷成这样?”安明一边使唤安星拿汤婆子,一边叫安月生火炉。
“这天又冷,怎不多穿一些?”
“咳咳咳咳…”
林遐似乎很难受,面色也极其疲倦。他接过安明递来地汤婆子之后,又拍了拍安明的手:“可是东宫内住不惯?”
“下人说你一日未曾进食。”
安明找不到其他理由,便只能说:“你别听他们胡说,臣妾哪里会饿着自己。”
“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见此安明更加愧疚。
“殿下,我叫小厨房煎一点药来。”
“不必。”
林遐笑着说道:“秋凉,你既然嫁于吾,吾便要对你负责。”
“莫要闹脾气,弄坏自己的身体。”
由一个缠绵病榻之人,告诫安明不要弄坏身体。
这还真是…
安明又哪里敢不应下,她一边帮林遐顺气,一边允诺:“我知道了。”
林遐又说:“想来你在宫内呆着有些无聊。”
“吾明日就叫嘉平他们来陪陪你,打发打发时间。”
安明却有些惶恐:“这似乎有些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
林遐捂嘴说道:“就当是让你透透气。”
说完之后,林遐便打算离开。
甫一开门,便拥了满怀风雪。
安明见此,思量再三还是开口:“殿下不如歇在此处。”
林遐闻言,动作顿住,随后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无欲无爱,像是在看一尊死物。
他说:“不了,吾半夜总会发出声响,会吵了秋凉安眠。”
“可外面风雪这般大,殿下走回去,怕是会病上好些日子。”
听她这么说,林遐好半晌之后才关上门窗:“那吾睡隔间便可。”
“可…”
安明还想说什么,却在林遐安静又专注地注视之中,将话全部咽了回去。
“是。”
她唤来安星,吩咐安星使唤丫鬟们把褥子铺上,而且强调了要多盖几层。
宫中燃起地龙,这还是安明第一次点地龙。
这才晓得,地龙如此温暖,可以让她卸下厚厚的衣袍。
她唤来小福子:“伺候殿下洗漱更衣的事情,你没问题吧?”
小福子连忙表示:“奴才保证完成任务。”
“好。”
就这样,二人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各自洗漱完毕,上床歇息了。
屋外风雪大作,卷起一地雪花。
屋内暖气氤氲,弥漫一室静好。
只有时不时的咳嗽声,扰人清梦。
“咳咳咳…”
“咳咳!”
隔间的灯熄了灭,灭了熄。闹了好半夜,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就在安明以为自己能够睡觉之时,却听见细碎地呼痛声。
“母妃…不…不…”
“不要…”
“咳咳咳…”
就连咳嗽的声音,都如此细碎。
安明实在没忍住,自己掌灯,光脚便下了塌。
好在地龙燃烧,倒没让安明觉得冷。
她举着灯,走到了隔间,在林遐塌前站定,就这个借着烛火,观察陷入梦魇中的人。
向来满是病气的脸庞,此时正笼罩在极为浓厚的悲哀之中,安明似乎可见他眼见的湿意。而凝神一看,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身体蜷缩,高七尺有余的人,此时竟然在被子中只有一个小小的鼓包。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姿势。
安明正在胡思乱想,却又听见了林遐的声音。
“太傅…蛇…”
“有蛇…”
他脸色更加苍白,似乎在遭受极大的痛楚。连声音,都颤抖不止。
“唉…”
安明叹气,熄了灯,上了塌。
她将林遐抱住,轻轻拍他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音调怪异的童谣。
似乎这样,就能让林遐脱离痛苦。
林遐是否脱离痛苦安明不知道,不过他脱离了梦境安明是知晓的。
在雪光的映照下,安明看见一双眸子睁开,直直地看向她。
而她现在还抱着林遐,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曲儿。
她讪讪收回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林遐笑着说:“吾把秋凉吵醒了是吗?”
安明:“倒也不是。”
主要是一直都没睡着。
她见林遐醒了,又说:“我这是…”
安明想解释,却被林遐拦下。他说:“今日夜已深,秋凉还是快些睡觉吧。”
他说完,便径直闭上了眼。
也没有提让安明回自己床的事情。
而安明也算是折腾了半夜,早就睡意汹涌。别说是林遐的塌,就算是在地板上,她也能立马睡着。
药香伴着热气蒸腾,却没泻出宫殿半分。
第二日,安明醒来之时,林遐早就上朝去了。
她也只是问了一嘴,便又躺回被窝内,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
毕竟虽然她是太子妃,可打理资产和殿中事宜的事情,都一一交于安星了。
而东宫内又没有其他侧妃良娣,她根本无事可干。
倒是和她在梦柯阁,没什么差别。
只是在梦柯阁,没人敢催她起床。
安明一脸幽怨地看着林遐,任由安星打扮自己。等林遐来牵她手之时,她也不做声响,灵魂出窍。
长袍掠过长廊,安明被林遐牵着,向着宫殿深处走去。
他们走过曲折长廊,崎岖假山,依稀听见了人声,想来是快寻到地方了。果不其然,待又走过几个转角,眼前豁然开朗。
也不知道武顺亲王是何时回来的,此时竟也在此。
他站得离其他人稍微远了一些,身边也只有另一人——蒲知。
“定远何时回来的?怎无消息传出?”赵寅看着远处玩闹的几人,问林运。
林运先是向安明点头示意,随即才回答道:“也就是这几日。”
蒲知却一改寡言的样子,主动询问:“怎不见慧妃娘娘回来?”
林运侧头看着身旁的蒲知,靠得近了些:“本是与母妃一起出发的,可他们动作实在太慢了,我便先骑马赶回来了。”
安明瞧着这一幕,觉得可能是林运在寺庙待了许久的缘故,他周边围绕着的肃杀味被冲淡,蒲知站在他身侧,这幅画卷看起来平静祥和。
林运见蒲知不再说话,想了想开口:“近日可好?”
“嗯。”
他二人便再没有人开口,只听池内昆虫的叫声,以及围绕着他二人的淡淡梅花香。
远处的赵寅见了,十分不识趣地上前,插在二人中间,一手搭住一人的肩膀,张口就来:“看两位官人郎情妾意,不如移步……”
他话尚未说完,腹部处便结结实实地挨了蒲知一拳。
这还不要紧,主要是他搭在武顺亲王身上的手,好像快脱臼了。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声音凄厉,哭嚎不止,就是面上无半分悔意,反而还挂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林运瞟了赵寅一眼,那声音嚎得更欢了。
此处发生之事自然是吸引来了林遐的注意。
他一眼便看见了蒲知,诧异地问:“蒲知,你怎么来了?”
蒲知闻言面露不悦:“怎地,我还得先递个折子不成。”
“这倒不是。”
安明看着林遐笑得眉眼弯弯,就像天边柔亮的月牙,挂在了他苍白的脸上。
“只是不日便要会试了,怎地还往此处跑?”赵寅不怕死地对着蒲知说道。
蒲知闻言,原本轻松愉悦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没精打采,一副厌倦不堪的模样。
而安明却敏锐地察觉到,林运一拳打在赵寅腰上,她耳力非凡,可听见那闷响声。
赵寅笑得勉强,向蒲知告罪:“蒲大先生,我错了,是小人嘴贱。”
“你该高兴。”蒲知神色淡漠地说道:“你嘴贱,但是如礼眼瞎,不然怎么看中你。”
赵寅闻言,摸了摸下巴说:“那我应当把如礼也带过来的,正好让他放松放松。”
蒲知闻言,不带丝毫感情,转过身去对赵寅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要如何将一届布衣带入宫来。”
她话才说完,便听到另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如出谷黄莺,白凤初啼。
“怎么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来人正是嘉平。
一见嘉平,林遐便笑:“我是不知,居然能看见你二人除了诗会,同时出现。”
嘉平和蒲知不对头,是人尽皆知。
所以林遐才会如此惊讶,蒲知今日明知嘉平也在,怎么会来。
好在嘉平及时为他解惑:“这蒲知一门心思想和本宫搞好关系,本宫也不是小气之人,也就随她了。”
“嗯?”
众人虽然不信,但还是饶有兴致地看向蒲知。蒲知右眉毛高高挑起,似笑非笑地说:“多谢公主宽宏大量。”
紧接着嘉平便转移了注意,她亲热地搂住安明,怪笑地喊:“好嫂嫂。”
听得林运浑身不自在。
他提着嘉平的后衣领,把她往后面带:“好生些。”
安明也失笑:“嘉平,你这是做什么。”
嘉平被林运捏着,只能对安明挤眉弄眼:“就是惊讶,你还是成了我嫂嫂。”
她也不多说,而是又问蒲知:“怎地今日只有你一人前来,蒲仁人呢?”
一提到这个,蒲知便蹙起眉头。
“不知道他最近搞什么,听下人说,最近总有一个叫姚杉女子来找他,他二人总是一同出门。”
她又看了嘉平一眼,“连我,也找不到他。”
嘉平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对安明说:“肯定就是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个狐狸精!”
安明:“万一别人本意不是蒲仁呢?”
“那我还能当着蒲知的面骂她弟弟不成?”嘉平摊手:“等待会蒲知不在了,我再私下里骂。”
蒲知失笑:“你当着我面骂我的次数还少了吗?”
嘉平摆手:“那不一样。”
此时,林进才姗姗来迟。
他似乎,总是最后才出现。
安明看着小心翼翼扶着何语梧的林进,不着边际地想。
不过林进一来,人就齐了。
林遐对安明说:“我们可能有些事情要办,你和嘉平她们玩可以吗?”
“没问题啊。”
安明笑着说:“倒是人多了,我也不太自在。”
嘉平也笑嘻嘻:“太子哥哥放心,保证把嫂嫂照顾好。”
此时林进也走到了他们面前,他忙不迭吩咐嘉平:“把你这个嫂嫂也好生看着。”
“知道啦知道啦。”她嘟嘴,似乎有些不满:“我还当真是来玩的呢,原来是来照顾人的。”
“若你把人照顾好了,我私库里的东西随你挑。”
林进这一放话,连蒲知都忍不住笑着打趣:“言真亲王出手阔绰。”
“别闹。”林进笑着说,又对何语梧嘱咐:“小心些,可莫要摔了碰了。”
“嗯。”何语梧温温柔柔一笑,便是盛夏美景。她说:“臣妾知道的,王爷。”
看得众人极其牙酸。
“咳咳咳…”
咳嗽声打断了这一氛围,林遐一边咳嗽,一边虚弱地说:“我们进殿去吧。”
林遐似乎受了凉,病情又严重许多,甚至因为咳嗽,弯下了腰。安明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悄悄地拽他的袖子,捏得死死的。
却没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