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剩下的,就嘉平,王眠和何语梧。
倒都是些老相识。
因着何语梧有孕在身,嘉平也不敢异想天开,想什么奇奇怪怪的消遣。而是难得老实的,三人齐坐一堂,简单地吃些点心,说说话罢了。
安明因为姚杉的话,此时对何语梧存了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却没想到,很快就被何语梧给察觉到了。
何语梧坐在软垫之上,好奇地问安明:“秋凉怎如此看我?”
安明一惊,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嘉平话头接的很快:“说来听听。”
安明也老实问:“何家是武将世家,那阿芜可曾学到一招半式?”
何语梧笑容不变:“秋凉看我像是学了这些的样子吗?”
不像。
何语梧的手指细腻修长,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又怎么会习武呢?
可是,她想问的,却是何语媛。
谁料嘉平抢在她之前开口了,问得却是另一个问题:“阿芜可曾听过最近京中的流言。”
“什么流言?”
嘉平神秘兮兮地说:“蒲仁似乎有了新欢。”
“哦…”
安明一直打量着何语梧,见她脸色满是了然,随即竟然一脸坦荡地说:“那人是我派遣过去的。”
一下子,安明觉得自己脑海里想得乱七八糟的信息全部打了死结,还在她脑海内颇为得意地跳了一跳。
她语气僵硬:“你派过去的?”
“对啊。”何语梧大大方方:“我派过去的。”
嘉平也好奇地问:“你想要蒲仁移情别恋吗?”
“这样以后阿若知道了,会怨恨你的吧?”
何语梧也满是疑惑:“其实我一开始只让她悄悄跟着蒲仁,谁曾想闹出这般动静来。”
“这种做法,倒是不稀奇。”
嘉平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又问:“那个姑娘是?”
“是王爷安排给我的。”何语梧笑得温柔:“已经用惯了身边的人,找不到如何安置她,便给了她这个任务。”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好笑:“说来也奇怪,那个丫头一开始死活不愿意接这个任务,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愿意了。”
“许是给了她什么好处吧?”
嘉平磕着瓜子,随意猜测。
安明也没说话,一下子便找不到要继续说些什么了。
就在此时,何语梧身边伺候的丫鬟,十分慌张地跑上来,对着何语梧说。
“王妃,老爷他…”
何语梧眉头一跳,她连忙扶着肚子站起身来,对着自己的丫鬟说:“我的…父亲…他怎么了?”
丫鬟满脸惊恐:“老爷,没了。”
何语梧闻言,便向后一晕,不省人事。
“阿芜!”
嘉平惊呼出声,却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所以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语梧,向地面摔去。
幸好安明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何语梧。
见安明接住了何语梧之后,嘉平被吓到只能连拍胸口。
“还好,还好。”
她立马吩咐丫鬟:“快,把你们王妃扶进宫殿里去。”
随后又对阿昼说:“你去请言真亲王,就告诉他王妃晕倒了。”
“想来他们也已经接到消息,我们便在这里等着吧。”
果然不出嘉平所料,这阿昼过去没多久,林进就急匆匆地带着人过来了。
他看都不看安明,直接跑进内殿,一声声地喊:“阿芜!阿芜!”
而嘉平和安明,则非常识趣地退出去,把地方留给那两人。
林遐也在此时站到安明身后,他说:“走吧,回去了。”
“好。”
安明和嘉平告别之后,便跟着林遐,又回到东宫。
她虽然很好奇何府之事,但到底没有去。而林遐平日里又政务繁忙,压根见不了几面,更别说了解事情的发展了。
最后,安明只能从安月的口中,了解个大概情况。
左右是今年冬夜寒凉,何老爷子没撑住罢了。
只是之前和阿若交流一番,她似乎对自己的父亲情深义重,想来也不知道是否会哭成个泪人。
而何语梧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悲痛欲绝,却因怀有身孕,而不能去参加何大人的葬礼。便终日将自己锁在屋内,谁也不见。
也正是因为这个,安明和嘉平在林进的请求之下,齐齐站在了何语梧的房门外。
嘉平拍着门,一声声地喊:“阿芜,我们来看你了,你开开门啊。”
“莫要把自己憋出病来。”安明说:“你且想一想,还有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照顾呢。”
“对啊对啊。”
嘉平连忙补充:“还有阿若呢?阿若一个人在何府,可如何是好?”
“阿芜,你开开门啊。”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拨动了何语梧的神经,房门真的从里面打开。只见她哭得好似个泪人,跪坐在地上,肚子早已显怀,以至于她只能挺起肚子,上半身靠在桌脚。
她哭着对林进说:“王爷,我妹妹她…”
见何语梧这幅模样,林进心痛不已。他连忙扶起何语梧,连连答应:“我这就去看看你妹妹,不要担心。”
“快…快去…”
她流着泪,话都说不全。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
林进因着何语梧的恳求,也不顾先递拜贴,直接就去了何府。
他本来都已经走了出去,却又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
站在院内,对丫鬟吩咐:“告诉厨子熬一点乌鸡汤,待会给王妃呈过去。”
说罢,这才放心地出了府,去了何家。
而嘉平和安明,就在王府内,陪着何语梧。
林进出了轿子之后,一个中年男子自府内而出。他打量着那人,毫无印象。
何圭见他模样,便晓得这人不认识自己。
“王爷大驾光临,本应早日准备,奈何府内突遭巨变,大哥驾鹤西去,府内杂乱,怕是会影响王爷的心情。”
林进看着面前这人惋惜地说:“此次前来便是来吊唁何大人的,有哪里来的破坏心情一说呢。”
何圭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下巴轻颤:“那在下便给王爷带路吧。”
因为心中记挂着何语梧,所以林进脚上动作便迈得大了些。这走着走着,才发觉了不对之处。
这何府之外处处挂白幡,远远的便可瞧见。但进了府之后,却只有零星几处院落着白幡。
林进看着假山后,微微露出的金碧辉煌的房间一角,若无其事地开口。
“本王仿佛听见了钟鼓乐声,是不是灵堂快近了?”
“可能是街道上传来的吧,此处离灵堂还有些许距离呢。”前面肥胖的身子转过头,毕恭毕敬地解答林进的疑惑。
林进若有所思地说:“这何府,倒是比本王上次来,大了不少啊。”
何圭道:“许是王爷上次来的匆忙,并未仔细打量。”
“可能是吧。”林进语焉不详地应付。心内却对面前那人下了定义:面带猪相,心中嘹亮。
一路上静默无言,只有鸟鸣声伴着林进,朝着灵堂走去。
本来他来这里,就是受何语梧的托,来看一看她的妹妹现在如何。而他能来何府,便已经是让何府蓬荜生辉了。
即使那人是他的老丈人,也没有让他久呆的理。
所以他没有在灵堂里待多久,只是稍微打点之后,便出来了。
他没再让何圭为自己带路,而是随意的唤了两个小厮。
他吩咐道:“何姑娘在哪?”
现在这府内,能够被称作何姑娘的,自然是还未出阁的何语媛。
可是两位小厮却面面相觑,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在看另一个的脸色。
“磨蹭什么?”
林进有些不耐烦:“快些,本王还有要是在身。”
他又指了指看人脸色的那个小厮,说道:“你,给本王带路。”
另一个小厮急忙出言阻止:“怎么能让这么下作的奴才来为王爷带路呢?还是由小的来吧。”
“呵…”林进似笑非笑:“你怎知你就不下作?”
他说完之后,又对方才那个矮小一点的小厮说:“带路吧。”
“好。”
见林进出声呵斥另一人之后,矮小的小厮便认清局势,尽心尽力地为林进带路。
可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林进问:“本王是要去找何姑娘,你带本王来王妃出阁之前的院落作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靠近院落,只见得这院内挂满白幡,触目皆白,比何府外还要隆重。
小厮听他如此询问,竟是悲从中来:“这是小姐无处可去,只能来王妃这处避避难啊!”
只见另一个小厮怒发冲冠,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林进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看他老实之后,便对方才得到的消息感到疑惑。
他问道:“不是设有灵堂吗?她怎么不去灵堂?”
“哎,那灵堂只是个幌子,方才那黑心肝的,必定是带着王爷绕远路了,只有外客来访之时,这灵堂才会用。”
林进皱眉,问:“她便任由此事发展?”
小厮答:“王爷说的是谁,二小姐吗?”
“二小姐也没法啊,她当时便去寻了蒲家兄妹,央求太子出面。哪知太子卧病在床,而蒲家兄妹倒是愿意帮忙,可老爷的棺椁在他们手上啊。他们对二小姐说她一日不搞定此事,老爷的尸身便一日不得安宁。”
林进问:“竟有这等事,怎么没消息传出来。”
心里却在感叹,还好没让阿芜知道这档子事,否则还不知该如何难过呢。
小厮闻言,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王爷有所不知,这能出府的家丁,都被安排成了那狼心狗肺的眼线了,我们即使是带着宾客,也会有他的眼线跟着。”
然后又指着另一个小厮说道:“他便是那畜生的爪牙。”
另一人被指认,吓得跪到地上不住地磕头。
而林进压根不理会。
他只是唤来了汪雄:“将他带走。”
汪雄一个利落的手刀,劈在那人的后颈上,打晕之后便单手抓住他的右脚,拖着离开此处。
小厮见此竟是喜极而泣,兴奋不已地说着:“二小姐,我们有救了啊。”
林进继续问:“这何大人尸身已经入土了,她应当没什么顾虑了呀。”
小厮苦笑:“可是小姐被囚禁在这院落里,不见天日。只要有人能够给那畜生利益,他便会将小姐卖了。”
鸟鸣歇了,那低低地啜泣声更为明显。
这是林进第二次踏进这院落,相比较之前的秋景怡园,这次白雪皑皑,破败不堪。
梧桐树下有一女子背对着来人,观她似在掩面哭泣。一身孝服衬得她瘦削且单薄,在这料峭寒风里瑟瑟发抖。
小厮一进来便哭着向那女子说:“二小姐,我们有救了。”
那女子的身影微顿,缓慢回眸,看向声音来处。
树叶婆娑着飒飒作响,林进看着何语媛通红的双眼,尚挂着泪珠的睫毛。
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这个回眸被拉得很慢很慢,那一滴泪仿佛没有滴落入荒凉的大地,而是…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之后,林进不受控制地皱起眉,又陡然清醒。
当真奇了怪。
他轻咳两声,表明自己的存在。
猛得听闻人声,何语媛立即起身,却因为保持下蹲的姿势太久,一时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林进本想扶住何语媛,却又顿住,只是示意汪雄上前。
阳光抛洒下点点光斑,照在两人的身上。
待她缓过来之后,汪雄又消失无踪。
而何语媛,则轻轻地用素白色的手帕擦拭泪痕,张嘴还有十分浓重的鼻音。
她说道:“大吉,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吉似乎是之前压抑了太久,现如今看见何语媛拭泪的模样,也是老泪交错。
“二小姐,我们可以出府了。”
何语媛却似有犹豫,眼神躲闪:“此事告知姐姐便好,何必劳驾王爷呢?”
林进听她这样说,却有些不满:“王妃怀有身孕,不宜操劳。”
“对啊…”何语媛在听说王妃怀有身孕之后,面上的阴霾与死气仿佛被清扫干净,转而又有泪珠在眼里凝聚。
“我爹爹定然十分喜欢这个孩子。”
就在此时,庭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又来了一个家丁。
大吉看着那家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顺便用手给他拍背。
还不忘了斥责他:“没见王爷在吗,能不能稳重一些。”
那家丁张口就想说话,但因着方才停住,一时只剩气音,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何语媛见此,便安抚大吉:“大利想必也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先别急着责备他。”
大利一边喘气一边点头,待他歇的稍好一些之时连忙开口。
“我方才见了白眼狼领着柳二公子进府了,好像是想把小姐你卖去他们家啊!”
大吉一听,瞳孔骤缩,鼻翼扩张,随之就在院子抄起一条板凳便往外冲:“我和那龟儿子拼了!他怎么敢!”
大利泪流不止,却发现了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林进。
他上前去求林进:“王爷,你救救二小姐吧,王妃已经失去了父亲,万不能再失去妹妹了。”
他这句话,倒是让林进想起了何语梧的嘱托。
“这是自然,不然本王也不会进这里来了。”
随后又对着何语媛说:“阿芜十分牵挂你。”
“遵命。”
何语媛看了一眼何府,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