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皇城总算是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儿滴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偶尔见得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油纸伞匆匆走过。
姚杉静静地靠着窗檐,聆听着雨滴落在瓦片上激起的清脆响声,感受带着凉意的风轻抚过她的脸颊,吹乱她的鬓发。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辆软轿。
一阵风儿吹来,吹起了轿帘,让姚杉看到了轿内中人。
正是何语媛。
她坐在软轿内,随着轿身缓缓向前移动,她的身子也不自觉地随之轻微晃动。
大吉与大利跟在软轿后面,徒步前行。
而林进,则在何家牵了一匹宝马,和汪雄并排向前。
何语媛也乐得清静,一个人在轿内感怀。
一路无言。
没等何语媛悲伤太久,轿子便停了下来。
到亲王府了。
林进本来都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进了王府。还是汪雄在他身后轻声提醒:“王爷,王妃说要照顾好何二小姐。”
“…”
林进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只是眼睛一直看着院内,都没转身回头。他一边点头一边对汪雄说:“嗯,那你去帮衬一下她。”
“这…”
汪雄有些为难,还好最后是大吉十分有眼力见,将何语媛扶下轿来。
和林进,脚不停地点地,等着何语媛。
等她和林进一起地时候,林进这才说:“走吧,先去见你姐姐。”
“好。”
汪雄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妃和嘉平公主也在。”
“太子妃…”何语媛有些顿住,显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林进也没有闲心再与她解释。
他直接迈开步子,朝府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问管家:“王妃情况如何?”
管家是个眉须皆白的老人,虽说年龄大了,倒竟然也能跟上林进的脚步。
她说:“方才喝了汤,嘉平公主和太子妃一直陪着,情绪倒是好了许多。”
“好。”林进应下之后,又对汪雄吩咐:“去聚德堂给王妃买几份酥酪回来。”
汪雄:“是。”
说完之后,消失无踪。
就这样,林进一路询问何语梧的情况,一路吩咐下人,倒是没多久就走到了地方。
让他惊讶的是,何语媛竟然没被落下。
不过他也不是太在意,而是直接进了屋内。
屋内嘉平和安明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何语梧一人,此时她正半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药。
见到林进之后,便将药放至一旁,带着几分焦虑地看向他:“我妹妹她?”
林进点头,走过去坐在了塌前的凳子上,轻声询问:“身子可还舒服?”
正说着,手上却拿出了腰侧的帕子,轻轻地擦拭何语梧的嘴角。何语梧见他如此动作,也不躲避,而是回答林进之前的问题。
她说道:“还是要多些太子妃和嘉平。”
“那便好。”林进说罢又添一句:“今日的汤可合胃口?”
何语梧看着碟内的粥碗,对着林进说:“下次莫要放当归了,太苦了。”
继而又补充:“王爷有话直说便是,你我夫妻二人不必如此绕弯子的。”
“阿芜以往上元节都是如何过的?”林进双手握住何语梧的手,轻声问到。
何语梧歪头,颇为认真地思索:“上元这种节日,旁人想必都是出去放河灯吧。”
“那阿芜呢?”
“我啊…”何语梧神情落寞:“我从来都不能出府。”
“我年年上元节,都是在家中。”
“未曾出去过。”
原来…他的惊鸿一眼,看错了人。
不过,那又如何呢?
林进看着榻上之人,心中升起无线怜惜,他说:“那明年的上元节,我们出去看灯会好不好?”
“真的吗?”
何语梧笑弯了一双眼,她欣喜到拍手:“好啊。”
林进被何语梧的娇憨模样逗得唇角勾起,“你妹妹就在门外,可要见她?”
何语梧这才大吃一惊:“你怎生不早说?”
“快快让她进来啊。”
林进叹气:“本王就知道,你妹妹一来,你便不会再搭理本王。”
“罢了罢了。”
他佯怒:“本王这就走。”
何语梧早知道他的把戏,甚至还能悠哉悠哉地补充一句:“恭送王爷。”
林进:“哼!”
他一甩衣袍离开之后,何语媛方才进殿来。
而她姐妹二人,甫一见面,欲语泪先流。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头痛哭。
最后还是何语梧在婢女的安慰下,止住泪珠。她用手帕擦拭眼泪,对何语媛说。
“阿若,姐姐这边来。”
何语媛依言坐在她塌前,任由何语梧细细打量自己。
结果她没看一会,泪珠儿又滚出来。
何语梧十分心疼地说:“怎憔悴至此啊?”
何语媛却只是哭,话都说不出。
还是何语梧直接叫来大吉,把何语媛的遭遇,问了个清楚明白。
她本就有孕在身,情绪波动比较大,而又加之大吉生动形象的演讲,让她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由林进娇养着的牡丹花脸一沉,声音也有些阴恻恻:“好你个何圭。”
她这反应,倒是把何语媛吓了一跳。
她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怔怔地看何语梧。而何语梧则立刻收敛情绪,安抚何语媛:“莫要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可何语媛止不住泪,只能将脸偏至一旁,默默拭泪。
“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
何语梧最后只是轻声说:“想必你也累得紧了。”
不等何语媛回答,何语梧就叫来管家:“张伯,给我妹妹空一间房出来吧。”
张伯忙说:“王妃,已经备好了。”
谁料何语媛竟然反对:“我…我还要回何家的。”
“回去做什么?”何语梧拧眉:“何圭想把你卖了你忘了?”
她不容置喙:“就这么说定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张伯也恭敬地请示何语媛:“何姑娘,请吧。”
何语媛无法,还是应下了。
这一住,便是好些日头,因着何语梧时不时地与何语媛说话,倒是叫她的悲伤消散不少。
也不至于再一个人默默流泪。
这日,何语梧邀请何语梧出游寻梅赏花。
虽说是何语梧邀请,可实际则是嘉平组织起来的。可能是因为安明嫁人,何家生变,她成日在宫中无事可做,所以才想出游,寻个热闹。
她们直接约定在梅园碰面,也是因为她几人现在住的比较远,一起出行不方便。
还不如直接约定时间地点,倒省事许多。
何语媛和何语梧来的最早。
因为何语梧有孕在身的缘故,为了防止自己迟到,所以她二人早早地便出了门。
谁知道来太早了,嘉平和安明一个都没到。
不过来得早也有来得早的好处。
此时梅园被大雪覆盖,只见得朵朵红梅含苞待放,阳光清澈,落在梅花之上,也投下影子在何语媛嘴角的弧度上。
她被这美景迷住了,她看着这美不胜收的一幕,露出了自何家出事以来,为数不多的发自内心的笑。
嘉平和安明走过来便见到,在梅林之中,一身素衣的何语玫分外惹眼。
何语梧则站在她的身后,低着头,着摸着自己的肚子。
嘉平人尚未走到她二人面前,远远便开口喊道:“阿芜,阿若!”
何语媛的思绪正随着蝴蝶翩飞的翅膀漫游,却被嘉平的呼声给唤了回来。
她人尚且未曾转头,便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面对声音的来处:“在呢!”
再无暇分心给盛开的红梅,何语媛提起素白的裙摆便走到了嘉平身旁,却被嘉平推开:“我又没怀孕,你搀我做什么?”
何语媛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正是呢,我竟忽略了这一点。”
她连忙走到何语梧身边,搀扶住她已经颇有肉感的手臂,
何语梧随意地说:“我还是进亭子里面坐着吧,现在站了一会儿,便累得慌。”
何语媛闻言,扶着何语梧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把她磕了碰了,便扶着她到亭内坐下。
又将火炉、披风一样一样都准备好,最后还拿出一小个小食盒,塞到何语梧的手中。
看得嘉平啧啧称奇:“阿若,你是怎么想到准备这么多东西的。”
“这不是我准备的。”何语媛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王爷准备的,我只是帮忙拿一下罢了。”
“啧啧啧。”嘉平不住点头:“谁曾想我三皇兄待夫人如此珍重呢?”
紧接着,她又看向安明,不住摇头:“这对比起来,我太子哥哥就平平无奇了。”
安明却笑而不语,也不欲争辩。
但其实心底,或多或少也会有一点点失落。
反倒是何语梧笑着说:“太子殿下这般神仙似的人儿,又怎么会了解红尘俗世呢?”
“也是。”
嘉平点头:“我觉得我太子哥哥应当出家,去武当山修道。”
想了一下林遐一身道袍,在雪峰之巅,渺渺兮望云海滚滚的模样,安明竟然觉得意外和谐。
她笑着说:“那我回去便给殿下提议。”
“那你呢?”嘉平打趣:“他出家了你怎么办?去峨眉山当道姑呀?”
安明却笑:“我就与你一起养面首,逛红襄堂。”
“胡闹。”
何语梧嘴上虽然在呵斥她们,可面上的笑容遮都遮不住。四人笑作一团,好不快活。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何语梧开口:“你们是出来赏梅的,断没有一直坐在这里的说法。”
“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
何语媛皱眉:“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何语梧笑着说:“我倒是想要一株开得最好的梅花,可也摘不来啊。”
“我帮你摘。”
何语媛立即应下,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安明和嘉平见此,也急忙追上:“你等等我们啊!”
三人的身影被梅花掩埋,自然也看不见何语梧脸上消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