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和太子告别之后,好似又陷入前几日的状态。
她一路浑浑噩噩,就呆坐在凳子上,像一个没有生机的人偶。
“安明!”
人偶的眼里出现点点光芒,安舒向前看去,这才看见那日晚宴看见的女子,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她看着嘉平,也微微一笑。
嘉平兴奋地挥停轿撵,向安舒抱怨:“你早上去哪里玩了?都不带上我。”
“我去拜访梨妃娘娘了。”安舒一板一眼地回答…“下次去叫上公主?”
谁料嘉平连连摆手:“别别别,你看我像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吗?”
安舒此时眸光清明:“安明才来,必是要拜访一二的。”
“对了。”嘉平哥俩好地搂住安舒,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也别叫我嘉平了,我单字禾,唤我姐姐便可。”
“姝柔似乎比安舒要年幼。”
嘉平见她连自己的字都知晓,也不想着在口头上占安舒便宜了。
“那我还不知道你的字呢。”
“秋凉。”
“秋凉秋凉,秋天凉爽?”嘉平嘀嘀咕咕个不停,好半晌才放弃,“我改日去问问太子哥哥这字是何意。”
安舒好奇地说道:“姝柔为何不问我?”
嘉平小脑袋摇摇晃晃,流苏也叮咚作响:“这样会显得本宫不学无术。”
安舒失笑,随即寒意便裹挟而上,来势汹汹。
“今日让姝柔白跑一趟,是我不对。可现在我受了些寒,怕是不便招待你了。”
嘉平一听,立刻急了眼:“你怎么不早说。”紧接着又开始怪自己,“也是我缺心眼,竟忘了你才从外边回来。”
她边说边解下自己的狐裘斗篷,就要往安舒身上套。
“姝柔回宫路途遥远,要是把斗篷给我自己受凉,秋凉亦会寝食难安。”她手往嘉平身后一指:“而我的梦柯阁就在眼前。”
只见嘉平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煞有其事道:“秋凉说得对!”
说罢又将狐裘紧紧披上,“你快回去罢,等你歇好了我再来找你玩!”
安舒失笑:“好。”
等到嘉平轿辇消失,安舒闲下之时,回想起今日与太子的对话,面露困惑,随即是深深的迷惘。
天色渐晚,她看着窗外,正神游天外,一股冷香钻入鼻中,眸光一暖。
不言已经换过香了。
“今天,就这样过去了啊。”
随之而来的,是不言的声音:“公主,该歇息了。”
“嗯。”
“只有你一人吗?”
安舒突然开口:“不语呢?”
不言立刻停下手上伺候的动作,谦卑地说道:“公主的起居,是由奴婢负责的。不语手粗,做不得这些精细活。”
安舒只是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这不语应当一直在附近,安舒话落下没多久,她就也出现在安舒面前。
不言伺候安舒梳洗,而不语像一个柱子一般杵在一旁,也不知道她进来做什么的。
安舒今日难得精神好,或许是昏睡五日的原因。
“钱公公说你姐妹二人便可胜过百千人?”
不言一边伺候安舒,嘴上还回答着:“那是钱公公太抬举奴婢了。”
安舒不可置否,“你且说说你二人都会做什么。”
“奴婢伺候公主的起居生活。”不言恭顺地回答道:“顺便保护公主。”
她带着兴味挑眉:“看来本宫起居比本宫的安全更加重要。”
不言回答:“因为在宫内,公主的安全,几乎不需要奴婢操心。”
“你呢?”安舒问不语。
不语比起不言来,身量更高,虽说来有些不当,但不语真的担得起魁梧二字。
也不知怎么成了宫女。
与不语身形相配的,是她缄默的性子。问一句答一句,若非点名道姓,否则绝不开口。
不过若是点名道姓了,她话也不会多。
不语察觉到安舒的视线,站得更直了些,“侦查和保护公主。”
“侦查?”
安舒慢慢走到不语的身边,问她:“你负责打探消息?”
“是。”
得到了肯定地回答后,安舒痴痴地笑起来,“父皇待儿臣不薄啊。”
不言也笑着回望安舒,只有不语依旧板着一张脸,不知道作何表情。
“你给本宫说说皇城的情况吧。”安舒或许是觉得天色尚早,或许是想看看不语真正的实力,于是她往榻上一躺,右手支头,看向不语。
“说简单一些。”
不语得了命令之后,缓缓张口,不带一丝停顿。
“公主现在处于皇城的西方,往后百余步是……”
“等一等。”安舒的眼皮耷拉下来了一些,她连忙叫停不语,“不必说地势,说一说京内的公子小姐吧。”
她的头歪了一些,方才说道:“也不用说太仔细,想来你说了我也记不住,全当糟蹋时间。”
“是。”
不语面无表情地说道:“若提起京城公子小姐,这第一位,就是蒲家蒲知。”
“蒲知出身蒲家,是大辰四大家族之一,虽如此说但他与冯家,稳压何家和汪家。”
安舒问不语:“这冯家一是因为冯皇后,二是因为自身底蕴在。那蒲家,为何可与冯家相提并论?”
不语回答:“这蒲家是诗书礼仪世家,但凡蒲家出身,皆为怀天下者,陛下曾直言——高洁之士皆若蒲。”
“这难道不会引起朝廷视力斗争吗?”
不语被问住,一时回答不上来。还是不言回答道:“不语只收集,不会分析的,这些问题公主还是问奴婢吧。”
“你说。”
不言得了命令,便开口道:“但凡是蒲家出身,皆在入仕之后便与蒲家断了往来,坚决划清与蒲家的关系。一心奉主,绝无二意。”
“因此蒲家地位超然,屹立不倒。”
安舒点头,又对不语说道:“继续说吧。”
不语便继续刚才的话头:“蒲小姐全名蒲知,她有一胞兄叫蒲仁,字子信。他二人的名字颇有些渊源,但蒲家之人闭口不谈。”
“蒲知从小便声名在外,京城之人皆是她的手下败将,所做文章被人传道,连太子殿下也戏言要拜她为师。”
安舒没有想到,这京中竟有如此奇女子。
谁料不语并未说完,“只是她性格怪异,公主还是莫要与之往来。”
安舒挑眉,也不觉得身体乏累,来了兴趣:“如何性格怪异了?”
“蒲小姐,似乎极为厌恶女子。”
这让安舒感到不解,“为何?”
不语却只是摇头:“众说纷纭。”
“奇了怪,她身为女子,却厌恶女子。”安舒自言自语,“那她如何看待自己呢?”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安舒便继续问:“那蒲仁呢?”
安舒来精神了,觉得困意一丝也无。
不言看见安舒熠熠生辉的眸子,便知道她一时半会不会睡着了,便自发地走到安舒榻前,为安舒捏腿。
不语只能站得端正,继续回答安舒的问题,“蒲仁算是蒲家的异类了。”
“怎么说?”
安舒的腿不自觉地躲开了不言,嘴上却还在对不语说:“你坐着说。”
转头对不言吩咐道:“你去给不语倒茶吧,本宫不需要你伺候。”
“是。”
不言转身走到不语身边,不语只得捧着茶,小小饮一口。
“蒲家之人皆文采斐然,唯有两类算得上是凤毛麟角。”
安舒问:“哪两类?”
不语伸出一根手指头,放低了声音,“这第一类,便是蒲知这般天资卓越,无人可及之人。”
“这第二类呢。”不语的手势发生变化,手指头也随之增加,“便是蒲仁一般平平无奇,无功无过之人。但是他和二皇子关系匪浅,可能是因为都不喜欢读书。”
安舒好奇地问:“这蒲仁平平无奇?”
“也不尽然。”
不语一本正经地说道:“如果是在寻常人家,他的文采也了不得。”
“可是在蒲家,他便成了最末流的存在。”
安舒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听见不语的下一句话。
“蒲家对蒲公子期望很高的,可现如今,蒲家长辈们皆怪罪在何二小姐头上了。”
安舒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又和何二小姐有什么关系?”
不语回答:“何二小姐与蒲公子幼年相识,自小便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言外之意便是何二小姐扰乱了蒲仁心神,以至于他的文采在蒲家排不上号。
安舒嗤笑一声:“老古板。”
她继续问不语:“何家小姐,和慧妃同姓,她们是亲眷?”
“是的。”不语说:“何二小姐唤何语媛,算是慧妃娘娘的侄女。”
“何语媛?字都是好字,凑一起好像就不那么好了。”
安舒随即反问:“也就是说,何语媛是蒲知未来的弟媳?”
“现在说这话还未时尚早。”不语死板地回答道:“况且蒲知似乎不太待见何语媛。”
安舒想到蒲知厌女的性子,却不知道是因为蒲仁厌恶何语媛,还是因为自己本就厌恶女子,才厌恶何语媛。
不语见她反应过来:“奴婢继续?”
“你继续你继续。”
不语说:“其实要说何二小姐,便不得不提何家大小姐了。”
“哦?”
“何大小姐叫何语梧,乃何语媛嫡姐,她与蒲小姐被誉为京城双绝。一绝是蒲小姐的诗词才情,一绝是何大小姐的闭月之貌。”
“她很漂亮吗?”安舒好奇地问道:“有多漂亮?”
不语回答:“西施避而不见,貂蝉自叹不如。”
安舒没有概念,只能干巴巴地“哇……”一声。随即感叹道:“何家一个武将家族,姑娘竟如此闭月羞花。”
不语却道:“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嗯?”
不语道:“何家两位小姐因为是女儿身,从小寄养在淮北,还是后来慧妃入宫之后说想看看她二人,这才被接了回来。”
“呵…”安舒一瞬间对何家的印象跌至谷底,面上倒云淡风轻地说道:“那慧妃娘娘还真是个大贵人。”
“对了,那何二小姐长相如何?是否也貌若天仙?”安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期待地看着不语,等待她接下来的内容。
不语面露纠结之色,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于是她当机立断,看向不言。
安舒也看不言,“你来回答。”
“是。”不言说:“何大小姐和何二小姐乃一母所出,自是会有相似的地方。”
安舒连忙问道:“长得一样?”
“这倒不是。”
不言回答道:“只是有相似之处罢了,只要见了她二人一面,便不会混淆。”
安舒好奇地问道:“无人混淆过?”
“从未有过。”
安舒又问道:“那何语媛长得好看吗?”
“也是貌美之人,只是周身气质冷冽,不易近人。”不言继续说:“而且相较于她姐姐的国色天香,何二小姐面上留白太多,稍显寡淡。”
安舒感叹道:“好想看看何家小姐到底有多漂亮啊。”
不言就沉默下去,没有再回答了。
看来要形容何家小姐的美貌,实在太过困难,甚至连不言都被难倒了。
安舒作罢,继续问其他的问题,“那还有两家的少爷小姐们呢?”
“冯家血脉虽广,可嫡系小辈甚少,多为分支。嫡系与公主年龄相仿者只有一人,是个小姐。”
安舒反问:“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吗?”
“是。”不语回答道:“叫冯北得。”
安舒沉默片刻,随即眉眼弯弯笑着说道:“本宫喜欢这个名字。”
“其他的呢?她有什么传闻没?”
不语回答道:“没了。”
“没了?”
“嗯。”不语肯定地说道:“没了。”
安舒泄气地说道:“都没有什么趣事呀,怎么消息就这么少。”
不语解释道:“冯家对她管得甚为严格,甚至连京中许多贵女,都未真正见过冯姑娘呢。”
“为何?”
不语摇头道:“不知。”
安舒不满意地撅了撅嘴,反应过来又立刻放下。
她继续问:“那汪家呢?”
不语为难地说道:“汪家子嗣太多,今夜怕是说不完了。”
“嗯……”安舒犹豫地说道:“你就说一说最常见的那几个吧。”
“好。”
不语回答:“汪家最常见的公子,是支系所生,叫汪雄,为三皇子的近侍。据说他父亲早年立功,才得此机遇。”
安舒眨巴眨巴眼睛:“又没了?”
不语回答道:“又没了。”
安舒想了想今日听见的,反问道:“二哥有蒲仁与其交好,三哥有汪雄。”
“那太子殿下呢?”
“对了,漏了一个人。”不语回答道:“侍郎赵寅。”
“赵寅,他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
“是的。”
不语肯定道:“赵寅,字励之。赵寅本人生性风流,流连花丛,时常捏着一把折扇招摇过市。虽貌比潘安才高八斗,可名声狼藉,以至于至今未有妻妾。”
安舒疑惑地说道:“太子殿下为何与他关系好?”
“不知。”
安舒听了一脑袋的关系,想了半天最后发现一个都没有记住,最后索性不再深思,沉沉睡去。
今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