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不语站在门前,时不时往屋内看一眼。
姚杉走来,好奇地看着不语一副焦急而不自知的模样,她顺着不语的视线瞧过去,是梦柯阁紧闭的门窗。
“你在干什么呢?”
姚杉看了好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干脆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直接问不语。
不语缓慢转头,发现是姚杉,才慢悠悠地说道:“杉子,公主怎么还没醒啊。”
姚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靠着树干微笑:“杉子?”
“嗯。”不语说:“公主说这是你的名字。”
“是吗。”
姚杉笑容更大,身后的树也随之颤抖,掉了一树雪。
她的嘴开开合合,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
不语将自己的耳朵往姚杉方向靠,嘴上还在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姚杉笑眯眯地说:“不是好孩子能听的话。”
树上的雪,已经快掉光了。
“哦。”
不语没有多想,又开始问姚杉:“公主今日怎么了?”
“她怎么了?”
不语又看向屋内,像是一块石头,盼望着安舒醒来,不过这块石头会说话。
不语说:“今日天已大亮,屋内竟还无动静,公主莫不是还未转醒?”
姚杉嫌弃地皱眉,“她倒睡得安稳。”
不语没注意姚杉的神色,也或许看见了,却未表现出异样,继续说道:“索性宫内妃嫔少,不需要公主拜见,不然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嚼舌根呢。”
“哗啦啦——”
不语扭头看过去,发现姚杉已经从树下离开,朝着房门走去。
待她经过不语身边时,不语看见她背后被染湿,只不过姚杉似乎一无所知。
她径直打开了房门,也不事先请话,便直接进去了。
不语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不应该跟着姚杉进去,最后还是放弃了,依旧当隐形的柱子。
而梦柯阁内,姚杉昂首挺胸走到寝殿之后,才发现安舒端坐在榻上,只是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眼下乌青。
分明便是一夜未睡的模样。
姚杉原本风风火火的动作收敛了,她走得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安舒。
她还未走几步,便听见安舒没有半分精力的声音。
“杉子。”
这一声,姚杉立刻加重了动作,嘴上还不客气地问道:“你怎么了?吓死个人。”
安舒慢慢转头,像是宫内新出现小玩意,还滴答滴答响的那种。
姚杉将诡异的想法从自己脑海内拔出,才发现安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比刚才更加诡异了。
姚杉只觉得可能是房门未关,冷风都吹到这里来了。
她嘴上却问道:“怎么了?”
安舒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人的关系,也太复杂了吧。”
“什么人?”姚杉没懂安舒究竟在说什么,于是她又问了一次:“你在说什么?”
安舒还是那呆滞的模样:“就是那些公子小……”
她话还没有说完,另一道更响亮的女声直接冲散安舒的声音,越过重重风雪,传到耳边。
“安明!我来找你玩啦!”
随后是不言的声音,“公主慢些,莫要摔了。”
安舒听见声音之后,鞋都不穿就跑到窗边,悄悄地掀开一点窗,看见嘉平就在庭院里,兴冲冲地往屋里赶。
安舒看着窗外,小声嘀咕:“说曹操曹操到。”
“通报什么呀,不用这么麻烦的。”
院内那朝气蓬勃的女子,豪气地说道:“我先进去了啊。”
说罢她拔腿便往里面走,安舒只得慌忙离开,随手拿起离她最近的衣裳,便进了隔间内更衣。而姚杉就端坐在一旁,欣赏这出好戏。
姚杉在隔间外,百无聊赖地等着,美其名曰伺候。只是她伺候好一会也未见动静,不由得催促道:“公主,已快立春,不知衣服换好了吗?”
只听得隔间内传来安舒的声音,“来了。”
未过许久,安舒才出来,衣服每件都穿上了,可就是不伦不类。
姚杉无奈道:“还不如直接帮你穿。”
说罢,便拉着安舒又入了隔间。
想来姚杉也不是个伺候人的主,倒胜在动作干脆利落,麻利地将安舒的衣服整理好了。
一边整理,一边还不忘唠叨,“好好看我如何穿的,我可没时间天天伺候贵人穿衣。”
“安明?你起床了没有?”
“啊呀。”
嘉平看着衣冠不整的安舒,对姚杉吩咐道:“莫要穿这么复杂,我今日带安明出去玩,穿的简单些。”
姚杉应了一声“是”后便自动让出了位置,不言接上姚杉的工作,开始为安舒梳洗打扮。
而安舒显然只关注嘉平说的话。
“出去玩?”
嘉平点头:“对啊,带你出去玩。”
安舒这才注意到,嘉平所着衣裳非女子款式,也未佩戴多余饰品,只一个简单的发冠,便将头发全部拢起。
倒是比宫宴那日,她华服盛装要来的生动大气了。
不过安舒还是疑惑地问道:“出去?”
“嗯,怎么啦?”
安舒犹豫地说道:“这似乎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稳妥得很。”嘉平坐下,拿起茶盏便一饮而尽。喝完之后皱眉道:“这茶都凉了,你们怎么伺候的人?”
殿内宫女哗啦啦地跪倒,只有安舒注意到,这里面没有姚杉的身影。
“我本就不爱叫人伺候,是我不要她们进来的。”
嘉平依旧不满意,“定是他们手脚不利索,等我再去叫父皇给你送几个动作麻利的人来。”
她见安舒欲言又止,立刻开口,堵住了安舒想说的话:“不许拒绝!”
安舒无奈,只得应下。
此时安舒衣服也换好了,虽然比起嘉平的衣衫还不够简便,但也比之前好多了。
安舒也不等不言给自己挽发,她随意地将头发挽起,配了一只琉璃簪,便大功告成了。
“好了。”
安舒期待地说道:“我们去哪里玩?”
嘉平却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再等一个人。”
“嗯?”
安舒问道:“谁呀?”
嘉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安舒解释道:“三哥近日好像有些事务缠身,你莫要多心。”
“什么?”
安舒倒是不懂嘉平这句多心,从何说起。
嘉平看见安舒的反应,好奇地说:“你近日的活动,不是由三哥负责吗?”
安舒这才想起来,她说宫宴那日怎么忽然谈到三皇子呢,原来是还有这一出。
她倒是无所谓,嘴上说着客套话。“三皇子将安明带来皇宫,安明早已感激不尽,又怎会有怨言呢?”
嘉平这才松了一口气,安舒见此继续问道:“那我们是在等太子殿下吗?”
也不怪安舒如此问,这殿内之人,二皇子出征,便只剩两位皇子和嘉平安舒。
“怎么会。”
嘉平好像有些不开心,“太子哥哥和赵寅去江南一带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安舒听见赵寅的名字,在脑海里对应了一下,最后才想起来是不语口中的花花公子。
她不解地问:“殿下与侍郎有何要事吗?”
昨日还咳嗽不止,今日便动身离开了。
嘉平幽幽叹气:“到了文德皇后的祭日了。”
安舒敛眉,百感交集。
“啪!”
嘉平一拍桌子,义愤填膺地说道:“阿若动作也太慢了吧,怎么还不到?!”
“阿若?”
嘉平回答道:“你还未曾见过,我今日便是特意叫她入宫,让你二人结识一二。”
说罢她又叹气道:“平日里我会四处凑热闹,招猫遛狗,可阿若是个喜静的性子,不太去人多的地方。”
“所以啊……”
嘉平目光灼灼地看着安舒,“安明来了,阿若想必就不必总是一个人呆着了吧。”
安舒颇有些羡慕地说道:“你们感情真好。”
“我和谁感情都好。”
嘉平笑嘻嘻地说完,便听见不语的声音。
“公主,何二小姐来了。”
安舒话还卡在喉咙里,便看见嘉平已经快步出去了。
“行吧。”安舒脑里转了个圈,这才想起来,那何二小姐不就是美人的妹妹吗?
她也来了兴致,“我也去看看这仙子的妹妹,究竟是何模样。”
她还未走两步,便瞧见一个身影踱步而来。
身材窈窕,脸蛋瘦削。青丝及腰,眉眼若朱丹所绘,简练却不失韵味。松绿色的衣衫,衬得她肌肤胜雪,白皙细腻。可细细看来确实如不言所说,面相稍显寡淡,可又别有一番韵味。鬓间点点珍珠,姣美简约,可终归掩藏不住眉宇间的冷淡疏离。
何语媛似乎发觉了安舒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这一眼,却叫安舒觉得这寡淡的面相,增添了何语媛的美感。
这双眼虽细长,却说集山川之灵气,天地之秀美也不为过。不娇俏可爱,也不妩媚风流。少一厘则失其灵气,多一分则过于张扬。
伊人如霜雪,傲然耐寒摧。
安舒忽然就理解,何语媛为何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了。要是每个人都如此打量何语媛,是个人都受不了。
正当安舒想开口缓和一二之时,何语媛对安舒请安道。
“臣女拜见安明公主。”
安舒不由得心声感叹:好是好,就是太冷了些。
还不等安舒回答,嘉平自顾自地扶起何语媛,笑着回道:“不必多礼的。”
“姝柔。”何语媛抿嘴,对嘉平说:“宫内还是得讲礼。”
刹那间,霜雪消融,春流潺潺。
安舒因着自己身份特殊,也不愿多生事端,温和说道:“叫我安舒吧,我的名字是安舒。”
何语媛察觉到她在和自己说话,礼貌颔首:“臣女何语媛,安舒可叫我阿若。”
“我就不自我介绍咯。”
待她三人稍微熟识了些,安舒方才问道:“我们今日去哪里玩呢?”
何语媛直接转头看向嘉平,谁料嘉平一脸无辜,“我觉得京城哪里都一样,没什么好玩的。”
随即又问回安舒:“安舒想去哪里玩?”
“我也不知。”
安舒的确不知道,别说在宫外,就是不言随便把她丢在宫内,她都回不了梦柯阁。
“姝柔。”
何语媛无法,又开始问嘉平:“你还未想好带安舒去哪里?”
“当然想好了。”
嘉平立刻接上:“这个想法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安舒好奇地问道:“去哪里啊?”
而何语媛则一脸不可言状:“不会是红襄堂吧?”
“聪明!”
嘉平为了夸奖何语媛,还从安舒桌上的果盘里,随意抓了几个果子递给何语媛。
只不过被何语媛拒绝了。
安舒不明所以地问道:“红襄堂是哪里?”
嘉平只是“嘿嘿嘿”地笑,也不给个正面答复。倒是何语媛脸上冷意消了些,她一脸复杂地说道:“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之地。”
安舒一听这话,再看着何语媛的笑容,她便懂了。
什么风花雪月,皮肉生意差不多。
她和何语媛交换视线,不知不觉中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
安舒无奈地说道:“姝柔为何认为,我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何语媛老实回答:“其实是她自己感兴趣罢了,她早就想去逛一逛了。”
“你想想。”嘉平一脸向往地对安舒说道:“一个楼里,全是姣美女儿,或坐或卧,或弹琴或吟萧……”
“停停停!”
安舒没忍住打断了嘉平,“这些不适合我们。”
嘉平见安舒态度坚决,也不免泄气:“老古板。”
“这不是古不古板。”安舒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若我三人被发现,你我倒无碍,你叫阿若怎么办?”
“也是哈。”
嘉平看着何语媛啧啧感叹道:“我俩反正皮糙肉厚,要是阿若被人占了便宜便不好了。”
何语媛冷着一张脸,能吓退一些轻薄之人。只见她森然一笑:“我打断他们的腿!”
嘉平却不怕,她变本加厉,“若是叫蒲家公子知晓了,醋味怕是能传到江南,叫赵寅闻见。”
“你不怕我撕烂你这张嘴?”
虽是说着唬人的话,可话里话外的亲昵,安舒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轻轻咳嗽道:“那我们去哪里呢?”
嘉平犹豫地说道:“湖边泛舟?”
何语媛也不肯定地建议:“寺庙?”
安舒也跟着凑合:“茶坊?”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嘉平一锤定音,“我们去骑马吧!”
“嗯?”
安舒望着窗外的风雪,疑惑地看着嘉平,见她神色肯定,没有半分动摇之态。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假装晕倒了。
何语媛也察觉到这个方案不妥,不过她采取更温和的方式:“我这一身,有些不适合骑马。”
嘉平上下打量何语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问道:“哪里不适合?”
“我忽然明白,陛下为何不让你,带领我游玩皇城了。”安舒突然开口,却不是为何语媛解释。
但依旧吸引了嘉平的注意力。
她问道:“为何?”
安舒给不言示意一二,不言便将窗户打开,狂风呼啸,吹得嘉平衣衫猎猎作响。
“哇!快关上!好冷啊!!”
嘉平一下子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整个人都缩在一起,安舒见她如此,还镇静地说道:“骑马怕也是这个效果。”
“不骑了不骑了!”
安舒这才示意不言将窗户关上。
嘉平等到身子回暖之后,才对安舒感叹:“你也太狠了吧。”
“好说。”
安舒微笑,只是小脸煞白浑身冰凉。
“阿嚏!!!”
嘉平看着依旧微笑的安舒,再次感叹:“你也太狠了吧。”
回应她的,却是其他喷嚏。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