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安明听说阿昼被罚之事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要不是小福子天天不见人影,模样也憔悴得很,她也不会注意到。
安明知道,嘉平十分喜欢阿昼这个姑娘。
所以也没说小福子,反倒自己也跟着赶去了问贤宫。
还没到呢,就看见在问贤宫门口急得抓耳挠腮的身影。
她刚想把人喊回来,却瞧见小福子和别人说话。
“无叶姑娘,阿昼怎么样了?”
无叶与阿昼私交最好,因着这层关系,小福子与无叶也还算熟识。
小福子的声音将无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却只见得无叶双眼红肿,眼下一片乌色,整个人憔悴不堪。
她对着小福子,似哭不哭地说道:“我正要去找你,你便来了。”
小福子焦急地问道:“阿昼怎么了?”
无叶却一直摇头,转身带路。
“阿昼想见你。”
小福子忽然觉得鼻尖酸涩,一股热意涌上眼角,但又害怕耽搁了时辰,急忙用袖子随意擦拭几下,便跟上了前方带路的无叶。
他一路上试图与无叶搭话,都没有成功。故而心内越发焦急,甚至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到了。”无叶停了下来,她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神色哀切。她转头看向小福子:“你进去吧。”
还不等小福子说话,无叶便离开了。
他看着眼前的房门,这还是他第一次到阿昼住的地方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见到阿昼。
房内传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听在小福子耳里却有如雷声轰鸣。
“小福子,你为什么不进来?”
小福子心内的预想成了真,他赶紧擦拭掉自己眼角的湿润,清了清喉咙,假装与平日无异。
“我这不是第一次进女子闺房,害羞吗?”他一边推门,一边说到。
门推开后,便被那浓烈的药味,呛得连连咳嗽,整个屋内都烟雾缭绕,虚幻不可捉摸,仿佛屋内之人也即将离他而去。
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阿昼。
阿昼脸上的红肿已经褪去,痕迹犹在,嘴角的伤口虽已结疤。
但在苍白的脸色下,愈发明显,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这一切都在告诉小福子:如玉一般的少女已经凋零,躺在床上像是一朵干枯的花,即将化为虚无。
小福子全当看不见,只觉得眼前的阿昼依旧与以往无二:“怎么不好好养伤?”
阿昼笑着回答:“想见你了。”
阿昼很少说这些话,小福子以往日日想夜夜盼,如今盼到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说这些干什么,多不好意思。”小福子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好让那滴泪落进地板里。
他又抬头说道:“你精气神这么好,过两日好了,再想起这话,怕是得追着我打了。”
阿昼惨白的脸上有了血色,她笑着说道:“不会的。”
“会的!”小福子上前,做出了他至今为止最鱼跃的事情——他握住了阿昼的手。
他坚定地点头,对阿昼说道:“会的!慧妃娘娘还在等着你呢!”
“娘娘才走。”阿昼说完,看着小福子牵着她的手,期盼地问道:“你可以抱抱我吗?”
小福子忙不迭地将阿昼揽入怀中,却听得阿昼一声“嘶”,又放轻了动作?
“我弄疼你了吗?”小福子揽着阿昼,双眼却不看她。
“没有。”阿昼摇头,她说道:“我不疼。”
小福子哽咽道:“那就好。”
“别伤心。”阿昼听见小福子的声音,想安慰小福子,奈何她全身乏力,连简单的抬手,都已经做不到了。
她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想着一件事。”
小福子顺着问道:“什么事?”
说不出的深情怜惜,道不明的温柔缱绻。
那个只会惹姑娘生气的小福子,已经长大了。
“我时时想…”阿昼缓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如果你我二人…都没入宫…该有多好啊…”
“我觉得我入宫了挺好的。”小福子含泪笑着:“没入宫我怎么认识你啊。”
“我时时想…”阿昼断断续续地说道:“会不会有一天…我在庭院里…几只小鸡在我身边…远远的…有狗吠声…我坐在榕树下…向外看…然后你便出现了…”
阿昼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小福子听着,胸膛开始抖动,阿昼却似乎察觉不到,她继续说道:“你说…那该有…多…”
这次的停顿实在太久了,久到小福子颤抖地借上阿昼的话:“我也…日日期望…”
再没有回答。
小福子感受到怀里的身躯已经不在颤抖,甚至失去了温度。
他缓缓低头,虔诚地吻上阿昼苍白的唇。
“阿昼…”
“我的阿昼…”
当日慧妃伴圣驾,几日后赐封皇贵妃,双妃同位局面彻底瓦解。月余,小福子调至元庆身边。
梨妃知道这消息之后,摔坏了无数东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怒,还是惧。
她气冲冲地出门,去质问慧妃。哪成想到,步撵才走了一半路,她俩便打了个照面。
她立刻叫停了步撵,气势汹汹地质问面前之人:“贵妃娘娘好大的威风啊,出行这么多人跟着。”
慧贵妃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轻声吩咐无叶:“走吧。”
这却是把梨妃给气得不行,她吼道:“本宫准你走了吗?”
“梨妃可是忘了。”慧贵妃背对着梨妃,坐在步撵上,轻轻说道:“本宫现在,已经不是从你一梨宫带人走,还得看你脸色的慧妃了。”
她缓缓回头,脸上不施粉黛,却硬生生压了梨妃一头。
“本宫,现在是贵妃了。”
梨妃气急:“你还在怨我?”
慧贵妃笑道:“我怎会怨你呢?”她笑的冷漠疏离:“你又不是婉婉,我何必浪费心力在陌生人身上呢?”
“你说本宫说的对不对。”慧妃看着梨妃变得苍白的脸,轻轻说道:“梨妃。”
梨妃不可置信地说道:“我竟比不过一个小丫鬟?”
“岂止。”慧贵妃将头一偏,看向宫墙:“梨妃于本宫而言,什么都不算,更别说与阿昼相比了。”
“我与你一起长大,这些情谊如何算!”
慧贵妃神色淡漠:“与我一起长大地叫汪沐婉,而不是梨妃。”
“汪沐婉就是我!就是梨妃!”梨妃声嘶力竭地吼道:“汪沐婉!就是现在的梨妃!”
“不一样了。”慧贵妃轻轻说道:“自阿昼去后,汪沐婉也就死了。”
梨妃这恍然大悟,癫狂地笑道:“阿昼!又是阿昼!你竟因为以为一个婢子,便弃本宫而去?”
“她不是婢子。”慧贵妃怀念道:“我把当当做女儿一般呵护长大,让她成为这宫内唯一鲜活的色彩,看见她我便能够想起烟雨柳巷,秦岭淮河。”
说着说着,慧贵妃神色一变,指着梨妃道:“可你把她给害死了!”
她总是平和的眸子满是失望和怒火:“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你害死了我这么多年的慰藉!”
梨妃道:“她只是一个宫女,性命如草芥,还比不上一条狗!”
慧贵妃闻言,却脸色大变,她对无叶道:“掌嘴。”
无叶闻言,立即上前。
梨妃见此,愈加疯狂:“你竟然要为了这么一个贱骨头打我?!”
“掌嘴!”
皇贵妃终究是皇贵妃,即使是梨妃,也只得跪着挨罚。
地上之人何曾受过如此对待,她脸上火辣辣地疼,更要命的是心里的妒意和怒火。
她恨得发狂,像一个疯婆子一般叫嚷。
慧贵妃不忍心看,却也没有叫停。
她只是轻声说道:“阿昼受过的苦,可比你多多了。”
“怎么…”梨妃漂亮的脸高肿:“贵妃还得让我去跪着不成?”
慧贵妃道:“起轿吧,去紫宸殿。”
无叶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地面之人,竟觉得有些可怜。
但更多的,是活该。
她又扭过头,跟着慧贵妃走了。
梨妃瘫坐在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怜得紧。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疯婆子,她们不敢看也不敢听,只希望能活得久一些。
只有薇儿看不下去,上前扶她。
薇儿温柔地说道:“娘娘,地上凉,先起来吧。”
梨妃抬头看过去,入眼的却不是薇儿,而是慧贵妃的脸颊。
她笑得开心,眼神纯良:“你不生我气了?”
薇儿微怔,试探地问道:“娘娘?”
这个试探落在梨妃眼里,竟看出了些许的嘲弄与怜悯。她猛的回神,才发觉哪来的慧贵妃,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你在可怜我?”梨妃愤怒地说道:“谁准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薇儿连忙请罪:“奴婢不敢。”
梨妃道:“瞎了吗?还不降本宫扶起来!”
之前装瞎的宫女们立刻动身,扶起了地上的梨妃。
梨妃一扫之前颓态,就着宫娥的手站起来之后,一脚便将面前的宫娥踹开了。
“滚。”她说道:“莫要本宫瞧见你。”
她看着慧贵妃离去的方向,深色冷漠:“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又回了一梨宫。
回宫之后,薇儿忙着布置膳食,却依稀听见梨妃在对谁下令。
“你,叫阿忠来见我。”
翌日,边关传来战报,武顺亲王大军已击退羌丹。
元庆帝令:乘胜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