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可算醒了。”
安舒虚弱地笑,不知道自己这又是怎么了。
她想知道,她便问了:“我怎么了?”
新赐的丫鬟一脸焦急,可安舒已经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她似乎守了自己很久,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也泛青,倒是比姚杉要来的让人贴心些。
窗外有微光透过,却不刺眼,原是烛火闪烁,彻夜未歇。
她想起来了,这个矮一些的丫鬟叫不言。不言还不等她开口,便捧着茶杯送至安舒嘴边,她说:“公主,自晚宴过后,你昏迷了足足五日。”
五日,那确实昏迷的有点久。
安舒的手摸过榻上的锦被,触感似流水,细腻而光滑。
这么昂贵的布料,以往她可谓是闻所未闻,而这个布料此时正铺在榻上,仿佛一件寻常玩意。
随即,她的视线被桌上的鲛织手套吸引,正准备起身。
不言又开口了。
“公主身子还未大好,太医说要多休养几日。”
太医说,呵。
安舒垂眸,谁知道自己成日昏迷不醒,有没有这太医院一份功劳呢?
她只是笑:“无碍,得去拜见两位娘娘。”
“不必去。”
门被推开,进方才还被安舒嘀咕的姚杉便出现在门外,她倚靠门框,神色自若,“陛下已免了你请安之礼,想必是看你体虚,怕出什么问题不好交代。”
“慎言。”不言一脸凝重,“妄议主子们的事,小心掉脑袋。”
姚杉轻笑,“我最不怕的,就是掉脑袋。”
安舒见她如此说,却不动怒,反倒笑道:“你今日怎么如此打扮,不喜欢大红了?”
话问出口,姚杉一愣,自己也愣住了。
她和姚杉,很熟吗?
熟到她晓得姚杉不喜欢身上打扮,而是喜大红。
现在姚杉一身着实淡雅,嫩绿的裙摆上是鹅黄色的花苞,妆容也不似以往过于强调她浓烈的五官,反而是收敛了艳色,端的是一副温柔如水,柔情小意样。
若是能将面上的狰狞之色去掉便更好了。
姚杉愣住之后,看见一脸茫然的安舒,皮笑肉不笑:“奴婢宫女一个,只能穿这个样子。”
安舒冷漠地回应道:“那可真是可惜啊。”
然后便起身,从妆奁内拿起一朵淡粉色的花朵,插在了姚杉的鬓间。
做完此番动作之后,还摸着下巴点评:“恩,清新可人。”
姚杉僵着脸笑:“奴婢谢安明公主赏赐。”
“安明”这两个音,发得尤其重。
说完之后也不请安,就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个姚杉,当真是无法无天。
安舒却不计较姚杉的失礼,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脑内清明,或许是那昏迷的五日,叫她积累了些精气神在。
“不言,洗漱吧,去给梨妃请安。”
不言见她坚持,也就遂了她的意。
不言打量着安舒的脸色,主动说道:“公主先坐下吧,奴婢为公主梳妆。”
“好。”
安舒被不言扶到铜镜旁,像一个搪瓷娃娃一样。精致,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不言打量着安舒的背影,思索片刻后问:“公主想要什么发髻?”
“都可。”
铜镜内的公主神色不变,仿佛方才说话之人不是她。
青丝如瀑布一般垂落于腰侧。却被身后的巧手拢住,在发丝之间穿梭,不到片刻,飘扬的青丝便成为凌云髻。
当安舒的青丝随着那翩飞的柔夷在身后共舞时,她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眼角没有一丝喜悦,也不见半分愁绪。
倒真是个怪人啊。
不言对身后说道:“不语,备些发冠来。”
“好。”
原来不语一直都在。
她看着铜镜内一晃而过的身影,表情淡淡,似乎什么都没看见。
“公主,奴婢先给你描眉吧。”
安舒点头:“好。”
不过几下功夫,不言便开口:“公主,好了。”
安舒端坐于铜镜前,看着铜镜内的女子从苍白寡淡,逐渐变得艳丽逼人,也变得像一个皇女了。再略施粉黛,竟是面若芙蓉,羞桃杏让。
待妆面完成之后,那边为她挑选配饰的不语,也到了她的身侧。
“还不错。”安舒点头,又好似随意吩咐:“本宫不喜欢殿里的香味,撤了吧。”
不言面露难色:“公主,这是陛下赏赐。”
“本宫现在才是你主子!”
安舒皱眉:“难不成本宫殿内,就没有其他香了?!”
这次回答她的不是不言,而是姚杉。她吊儿郎当地,没个正型:“你身体虚弱不是因为香,是因为你进宫前喝的药。”
“药?什么药?”
“不知道哦。”
她轻飘飘地甩下这句话之后,再次消失,安舒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安舒叹气,扶起不言:“是本宫的错,本宫不愿再浑浑噩噩,才如此对你。”
不言低头:“公主仁厚。”
“走吧。”
安舒转身,打算继续会梨妃。
“公主,等等。”不言低着头走到安舒身边,递给她一个小册子:“公主,这里面的消息,能够帮你了解一下这宫内情形。”
安舒深深看她一眼:“有心了。”
随即便上了软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往一梨宫赶去。
安舒翻开小册子,这才晓得她今日要见的人,是皇城内出了名的难对付。脾气阴晴不定,古怪的很。
安舒在软榻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梨妃的种种传闻,一声唏嘘。
这梨妃也是个苦命人。
帝后伉俪情深,谁人不知。她却为了天子一个眼神,便寻死觅活地要入宫。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算了。可坏就坏在她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汪家,而皇后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冯家。
两家虽然联姻不少,利益往来也多。但是产业划分也清楚明白。
这冯家管商,汪家从政。
还是盐政。
盐政何其重要,盐一直就是个稀罕物是,若不是汪家一家独大,占了好位置,怎么也不会让他仅靠盐政就吃了个肥头大耳。
许是想睡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梨妃入宫来了。
汪家丢掉了盐政的美差。
汪盐自此变成官盐,汪家也因此没落,不复当年荣光。
剩余的产业,也不敌冯家。
若说梨妃入宫后有点圣宠的好兆头,也算是好消息。可坏就坏在帝后情深,梨妃入宫三年,甚至未得与陛下独处的机会。
赶巧的是,没过多久,何家的嫡女,也就是当今的慧妃娘娘,也入宫了。
只不过她与梨妃不同的是,慧妃完全与何家决裂,甚至暗中帮着陛下收回部分何家的兵权,蚕食何家的势力,短短几年便有好几人下马。其中缘由,也是让人费解。
外界风雨欲来暂且不提,后宫内一后双妃鼎立。只此三人,再无女子敢进宫来。
之所以说梨妃苦,是因为殿前的那株海棠树,御书房内的烛火,和一梨宫门前不会出现的身影。
这一梨宫,在不知不觉间,竟成了冷宫。
而梨妃,作为三皇子林运的生母,却看不见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她若像慧妃一样淡泊无争,只是安心做元庆帝的身后人,
为其出谋划策、分忧解难。甚至帮着元庆帝回收兵权与政权,不奢求帝王的垂怜,日子也不会如此难捱。
安舒想起了昨夜灯火下的菩萨美人,心里百转千回,最终也只是缄默不语。
慧妃,不是好惹的啊。
助帝王,夺兵权,削母族,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让她对自己的亲人下此狠手?
更可怕的是,她成功了。
若说以往的何家是深山里的白虎神兽,那现在的何家便只是那养在笼子里的猫,毫无威胁可言。
哪还有四大家族之一的声誉在?
而慧妃恩宠一身,除了她的雷霆手段,也不过是因为她不爱陛下罢了。
知道自己的位置,拥有不俗的才能,她和陛下各取所需,无关情爱。
安舒想着想着,便发觉已经到一梨宫了。
宫门紧闭,甚至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模糊几个脚印,看得出来还有人往来。
安舒示意宫人通报,结果听见殿内的声音。
“是慧妃娘娘吗?”
那是一个小太监,虽看着也挺高了,但他面容青涩,眼睛也圆圆的,模样十分可爱,想来还是个半大少年。
“不对不对,是安明公主来访。”
小太监看见人之后,自己开始反驳自己。安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禁有些好奇。
“你叫什么?”
小太监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奴才小福子。”
不言立刻附在安舒的耳边说道:“是钱公公的干儿子。”
钱公公,给他送人的那个老太监。安舒点头,将人对上了号。
她客气地说道:“安明是想来拜访梨妃娘娘的。”
“公主,近日怕是不妥。”小福子着急地说:“梨妃娘娘现在情况不大好,奴才正要回禀陛下呢。”
安舒立刻表示:“那安明改日再来。”
“谢公主体谅。”
于是安舒方才怎么来的,现在又怎么回去,只是不用打起精神来去应付梨妃,心下要轻松许多。
今日她竟还未曾昏迷,当真稀奇。
她回头,看向殿门前的灰尘,以及刚踩出来的新鲜脚印,又转过了头。
此时的御书房内,钱公公搬了三个暖炉进来,放在了太子的身旁,然后又悄悄地退了下去,并关上了内殿大门。
而钱公公就站在内殿门口,确保无人打扰陛下同太子交谈。
忽然听见殿内传来了一声巨响,钱公公惊慌失措地打算领着侍卫破门而入时,内殿传来了元庆帝的怒吼:“不许进来!”
钱公公虽然担忧,但听见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确认了陛下无碍之后,便又守在了紫宸宫的门口。
而御书房内,如钱公公所想的不平静。
林遐不似往常一般坐于皇帝的左手侧,而是端端地跪在了御书房的中央,若钱公公看了指不定还会夸奖一番。
不愧是太子殿下,即使是被罚跪,依旧是风度翩翩,不卑不亢。
可惜的是御书房内只有他二人,谁也不愿松口,只余下一室的静默。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钱公公本是能避则避,站在门口恍若空气,奈何自家干儿子来找他了。
小福子愁眉苦脸地对钱公公说道:“干爹,梨妃她大冷天的只穿了件单衣,说望陛下垂怜,移驾一梨宫。”
钱公公闻言,拍了小福子脑袋一巴掌,悄声说道:“你没见我在门外站着吗?”
小福子顿时好奇地问道:“里面是哪位呀?竟是让干爹您来守门。”
钱公公斜起眼睛撇了眼小福子,而后微微朝里低头,恭敬地说道:“是太子殿下。”
小福子顿时苦了脸,惨兮兮地说:“完了,梨妃见不到陛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我呢。”
钱公公闻言颇为怪异地问:“那位主子不知道你是我干儿子?”
小福子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知道。”
钱公公就拧紧了他花白的眉毛说:“那缘何如此对你,太妃她们当初对咱家可不错了。”
小福子一听,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气得钱公公又给了他不聪敏的脑袋瓜一巴掌。
小福子这才开口:“她说干爹您一个……都可以时时见到陛下,她站在一梨宫宫门处,从拂晓等到日暮,都无陛下身影。”
钱公公听那话听得怒火中烧,而似乎是他俩窃窃私语声惊扰了陛下,逼得本就处于狂暴状态下的元庆帝开了口。
“钱必明,你若再不住嘴,朕有办法帮你!”
梨妃,咱家这就帮你一手。
钱公公战战兢兢地开口:“陛下,梨妃她……”
皇帝批改着手上的奏折,头都没抬,怒气冲冲,“滚!”
御书房外的钱公公一挥拂尘,然后拧紧了小福子的耳朵,扯远了一些方才说道:“你个榆木脑袋就不知道去请慧妃吗?还有三皇子,非得来请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怎得被儿女情长束住了脚。”
小福子白嫩的耳朵本就被冻得通红,这一拧更是不得了,但他也不敢喊痛,只转了转眼珠,说:“这不害怕慧妃会刺激到梨妃吗?毕竟都在传慧妃可能会成为皇贵妃。”
钱公公只翻了个白眼,说道:“不该打听的事情别打听,反正那俩主子,除非是梨妃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慧妃怕是会一直照拂那位主子的。”
于是小福子只得抱着一丝希望,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上,向问贤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