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若是有人欢喜,那便有人愁。
一梨宫内跪着一地的丫鬟太监,瓷器碎片满地都是,梨妃平日里最喜爱的发钿,已经被破坏到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只有梨妃一人瘫坐在上方。
在她身侧,一个模样标致的小丫鬟,红着眼眶,给她拍背。
她抽抽噎噎地说:“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梨妃见她已经如此伤心,还不忘安慰她,怒火便降了一些。
她咬牙切齿地说:“三皇子娶亲之事,竟无人告知与我,怕是这些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骂了还不觉解气,又将手旁的茶盏挥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跪着的宫女身上,他们却无一人叫疼。
无一人敢叫疼。
甚至连跪的姿势,都未发生丝毫变化。
就在此时,一道温柔的女声,如三月春风一般吹进了一梨宫。
是慧妃来了。
慧妃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一梨宫的众人却不敢有动作,他们依旧跪在地上,恨不得与这殿内的地板融为一体。
梨妃见此,不屑地嗤笑:“还不滚?”
这句话一出,众人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低着头恭敬的离开了。
慧妃看着梨妃身侧双眼通红的小丫鬟,对她说:“你也下去。”
小丫鬟闻言,唯唯诺诺地看向了梨妃,见她眼神,便知其意,退了下去。
慧妃见殿内只有她二人了,便唤来下人,褪去披风,接过食盒,莲步轻移至梨妃身边。
她将食盒轻放在桌上,不闻任何声响。
她轻声说:“听闻小厨房那边的婢子们说,你没吃晚膳?”
梨妃轻嗤:“这些蹄子,平日里叫他们做什么做的磨磨蹭蹭,怎告诉你消息,就如此迅速?”
慧妃只当没听到,她继续说:“我托人从聚德楼给你带了佛跳墙。”
梨妃凉凉开口:“怎地,你侄女嫁于我儿,你就如此开心。”
“就当是亲上加亲吧。”慧妃手上动作不停,将食盒内的菜与碗筷摆置好,后方才说道,“不过她们嫁于谁都与我无关,我早就不是何家人了。”
梨妃接住慧妃递过来的筷子,不动声色道,“你倒是看得开。”
然后伸手夹菜。
慧妃见此便为她布菜:“三皇子的婚姻之事,你也莫要过于介怀,这是他自己去圣上那里求来的。”
这句话却惹怒到梨妃,她脸色一沉,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
她质问慧妃:“你也知道这件事?”
慧妃也停下了布菜的手,从食盒内拿出帕子来擦手,低下头说:“此事我确实知晓。”
梨妃本快要消失的怒火,闻言疯涨,竟是气急反笑。
“哈哈哈!我这个皇妃当真可笑!当真可笑!”
慧妃见她如此情形,又动了恻隐之心:“你莫要如此,这宫内自有万种消遣,你何苦死死追究呢?”
梨妃气急,张口便嘲讽:“自是比不上姐姐你圣口佛心。”
慧妃好脾气地劝道:“守中他自小就已经很苦了,若非真是非卿不娶的地步,也不会至此,你就成全了他吧。”
梨妃道:“他苦是因为我吗?是因为皇位上那人!”
慧妃道:“婉婉,陛下没错,先皇后也没错,我们都没错,可是我们都不是无辜的。”
梨妃道:“我如何不无辜?我苦苦哀求父亲,使得父亲震怒,乃至于要与我断绝关系,但我还是进了宫。可是呢,他眼里始终只容得下皇后,竟是不肯多分我一个眼神。而我呢,你未入宫之前,我竟是连他一面都未曾见到!避我如蛇蝎!”
说着说着,看着慧妃的眼神陡然怨恨起来:“你呢,一入宫便伴圣驾左右,陛下为你破了多少例我数都数不过来!甚至,你竟然比我还先有孩子!”
慧妃的面容始终温和,她看着梨妃,似乎是在追忆。
“或许我当时不该劝说汪伯伯的,你不应当进这里来。”
梨妃讥笑:“我不来好叫你独得恩宠吗?”
慧妃摇头否认,可梨妃却不在意她是如何想的。她自顾自地说:“这个孩子来的也是可笑,这竟是我唯一一次有机会与他相处,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癫狂:“可怜了我的守中哟,愣是追不上一个病秧子。”
慧妃听她实在是口无择拦,什么大不敬的话,胡乱地往外说。
她也不愿听,连忙出声呵斥:“够了,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当年所有人都说帝后恩爱,你我二人本就不应入这宫来。”
梨妃:“呵,姐姐倒是说得好听,那又是谁站在我面前,又是谁住在问贤宫,又是谁生了武顺亲王和嘉平?!”
慧妃听她一连串的质问,最后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是啊,我何苦入这宫来。”
说罢,竟是头一回丢下梨妃,独自离开了。
第二日,梨妃和慧妃闹掰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飞遍宫中的所有角落。
而最倒霉的,可能即使第二日去奉茶的何语梧了。
至于之所以能这么说,是因为安明和嘉平,已经等了何语梧许久,从晨昏都等到正午,愣是没看见何语梧的人影。
嘉平等得失去耐心,便派了阿昼过去打探消息。好在阿昼动作麻利,没等多久就带回了消息来。
“啊呀,王妃还在殿外跪着呢。”
“怎么回事?”
嘉平闻言,立马站起来,询问阿昼:“可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阿昼喘气道:“哪能啊,面都没见到。”
“直接就跪在殿外了。”
嘉平不解:“是梨妃娘娘的意思?”
“除了她还能有谁?”
安明问:“可是阿芜有什么地方让她不满意?”
阿昼回答:“好像是说,言真亲王的婚事,都瞒着梨妃呢。”
“嘶…”嘉平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嬉笑道:“别说,这三皇兄和阿芜好像还有些般配。”
“他俩一边瞒着一个人。”
“倒是默契。”
安明知道,嘉平还在气何语媛的事情。
她也不搭腔,而是问阿昼:“那言真亲王呢?就任由阿芜跪着不成?”
虽然她是有些嫉妒阿芜成了林进的正妻,但是她也不会为了林进,就不讲道理的敌视阿芜。
况且,林进并未给她任何期待。
她没有资格起其他心思。
所以现在,她还是十分关心何语梧的情况。
为何林进没有保护好何语梧?
好在,阿昼很快便止住了安明的胡思乱想。她说:“言真亲王本应该告假,可是好像是关外传来一些消息,言真亲王连茶都没敬,就直奔崇政殿了。”
“那要何时才能出来?”
“不知。”
安明有些担忧:“阿芜这跪了多少时辰了?”
阿昼叹气:“想来有一个时辰了吧。”
“这可不行!”
嘉平闻言,直接就跑出门:“别我这正牌皇嫂没说上话,就给那梨妃给搞出问题来了。”
安明见她如风一般离去,急忙喊道:“等等我!”
便提起裙摆,跟在嘉平的身后,匆匆赶过去。
因着地方离得不是很远,嘉平和安明又专门挑小路,所以倒比坐轿子来得要快一些。
也累得多。
眼看着要到地方了,嘉平和安明连忙平心静气,让自己不再气喘如牛。
“哎呀,这不是我的好嫂嫂吗?怎么在这里跪着?”
嘉平佯装惊讶,一个箭步冲上去,扶起了早已力竭的何语梧。而安明则及时地唤来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你们王妃倒水?!”
没一个人有动作。
嘉平本就有怒火,见此更加生气:“做什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吗?”
她一脚踹来离她最近的丫鬟,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把水备来?!”
“姝柔…”何语梧气若游丝:“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
安明也显了火气:“走,敬了什么劳什子茶 ”
“本宫不知,两位公主如此厉害,竟到本宫这里逞威风来了。”
梨妃仪态万千地坐在主座,开口便十分咄咄逼人。而嘉平却不理她:“耽搁这么多时辰,想必茶也敬了,我便带着皇嫂走了。”
“谁说这茶敬了?”
梨妃捧起一盏茶,慢条斯理地说:“本宫可没喝到什么茶。”
安明心生不满:“那不知娘娘手中是何物。”
“是何物…”梨妃捂嘴轻笑:“你一个小辈,敢如此质问本宫?”
而何语梧此时也恢复了一些元气,她站直身体,对梨妃行礼:“是臣妾失礼。”
“知道就好。”
梨妃又捧着茶,浅饮一口:“本宫可是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儿媳的茶呢。”
何语梧道:“臣妾这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梨妃打断:“唉…”
“别人拜佛,据说是三跪九拜。不知道本宫含辛茹苦地生下守中,能否有这个好运。”
“是…”
何语梧低下头,似乎十分难堪。
嘉平怒极:“娘娘,莫要太咄咄逼人!”
梨妃却笑:“本宫管家事,嘉平公主是否管的太宽了呢?”
“姝柔…”何语梧只叫了嘉平的名字,便止住了嘉平和安明的动作。
她眼眉低垂,像是一只开在冬月的牡丹,耷拉着花瓣,没有一点精神。
而在安明和嘉平看过来之时,又抖擞花瓣,想要展现出最美的模样。
她说:“为人子女…这是应当的…”
随即,便慢慢地跪了下去。
三步一磕头,九步一大拜,毫不含糊。
只是身体颤抖,好像即将被风吹折的花。
最后,她总于苍白着一张脸,捧杯茶到梨妃面前。
“娘娘,请喝茶。”
见何语梧如此听话,梨妃也就不再为难她,而是不情不愿地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就在安明和嘉平都松了一口气之时,却陡然见到梨妃脸色一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何语梧的头上。
“哗啦…”
茶盏破碎,额头的血渗出,滴落在地上。
还不等嘉平说话,一道男声便响起:“本王说怎四处找不到王妃,原来是被梨妃娘娘给困住了啊。”
林进此时一身亲王服,直接越过众人,走到何语梧身旁。
他也不看自己的母妃,弯腰抱起何语梧就走。
“想来是王妃行事粗鄙,碍着娘娘的眼。”
“今后,便不来此处了。”
说完之后,便抱着何语梧,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