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过后,安明便将自己关在流夕阁,不见外人。
林遐再没立场来劝她,每次也只能在流夕阁外站一会,看着紧闭的房门黯然离场。
殊不知,每次在他离开之时,窗缝都会悄悄打开。
安明疲惫的双眼便出现在窗后。
今日兴许是要不平常一些,何语媛来找安明了。
她决定询问真相了。
安明此时却对万事提不起兴趣,她只觉得累得慌,心里憋闷得紧。
但所幸她还记得她身上还有任务,纵使万般不情愿,她还是开口唤道:“子,备轿。”
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子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出现在安明面前,而是不到片刻的时间后,便有宫娥请示。
“太子妃,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何语媛就一直安静地打量这一切,一句话都未曾说。安明也乐得清闲,与何语媛上轿,便出宫了。
只是在某个拐角,她瞥见了一道松绿色的身影。
安明将轿帘放下,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脑内纷乱,心头绞痛确是无法作假。
何语媛一直关注着安明,她见安明神色大变,问道:“秋凉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安明回答道:“不是身子不舒服。”
是心上痛得很啊…
安明说了这句话之后,何语媛也就不再追问了,或许说她根本没打算关心安明,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身边越安静,安明思考甚多;思考愈多,她心头愈痛。
她只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问何语媛:“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何语媛苦笑一声:“我也这样以为的。”
“但是你比我强。”安明喃喃自语:“你敢面对这一切,我却只想逃开。”
何语媛这才注意到今日安明颇为异常,憔悴不堪,脸色苍白,好像许久都没能好好休息过了。
想必也是琐事缠身。剪不断,理还乱吧。
她轻声说道:“安明,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安明闭眼,不语。
恰巧此时到了言王府,这对话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安明率先出了轿,身侧的宫人见此也十分机灵,上前禀报。
此时何语媛也出轿了,一时也不需要怎么禀报了,毕竟何语媛便是活的通行令。
安明也不觉惊讶,牵着何语媛便往亲王府内走去。
何语媛被她牵着走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她问道:“殿下带良安明过言王府?”
“没有。”安明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言王倒是一人去过东宫。”
何语媛见安明熟门熟路的样子,好奇地问道:“那良安明怎知道这路如何走?”
安明脚步微顿,她冷静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和嘉平被请出来过。”
“难怪。”何语媛点头说道:“安明记忆如此好啊。”
安明勾唇,撒谎撒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她走了一会,便不认路了。
便换成何语媛领着她往前走了,何语媛边走还边说道:“我姐姐住的地方比较幽静,方便养胎。”
安明听见何语媛低落的声音,想来又是想起了蒲仁。
她出口打乱何语媛神思。
“前方岔路口,往哪边走?”
“左边。”
安明跟在何语媛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何语梧的院落。
何语媛一眼便瞧见了门外的丫鬟,亲热地喊道:“小西,姐姐呢?”
小西缓缓抬头,微笑着地回答道:“二小姐。”
紧接着,她向屋内请示道:“王妃,二小姐来了。”
屋内传来一道女声,满是倦怠。
“进。”
何语媛不明就里地进了房间,安明也紧随其后,她二人一进房间,房门便被关上了。
“妹妹来找姐姐,可有何事?”声音自软帐内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只见美人对着安明点头微笑:“秋凉。”
而安明心中琐事甚多,也没什么精神应对。
安明也带着疲惫回答:“阿芜。”
何语媛见了,十分担忧。
“肚子如此大,可疼?”
何语梧则摸了摸肚子,带着无限温柔:“还好,这孩子是调皮了些。”
“身子还要紧吗…”
安明不等何语媛继续说话,直接说道:“阿若,莫忘了此番你我二人是为何而来。”
何语媛的兴奋劲肉眼可见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全新的何语媛。
冷若冰霜,一潭死水。
她轻声问道:“姐姐,你还记得你的狐狸吊坠吗?”
“忘了。”何语梧微笑,不在意地说道。
这两个字,便堵住了何语媛接下来的所有问题,安明见感情牌不行,便强硬地问道。
“你父亲身死,可与你有关?”
何语梧有些惊讶,片刻又恢复如初:“这属于京兆府的事情,秋凉也感兴趣?”
“这可是。”何语梧笑着说道:“越俎代庖。”
何语媛噤声,反倒是安明说道:“阿芜,你何苦能?”
“何苦?”何语梧笑着说道:“我乃言王妃,育有一子,尊贵无匹,若是我愿意,还可养面首,我落得什么下场了?”
这话,相当于是承认了她与何圭勾结,害了何垚这一罪名了。
何语媛不住得抬头,她泪眼盈盈地看着何语梧,问道:“姐姐,为什么?”
“我都忘了。”何语梧恶劣一笑:“我的好妹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爹真是恶心人,我七岁之时便见他总是带各样的风流女子回家,与之春风一度,只为了生个男孩子。”
何语梧神色厌恶地说道:“后来他的好弟弟就更厉害,与他一起强抢民女,害得多少家庭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这两个禽兽的一己私欲。”
“有一次,我悄悄放走了他们抢来的少女,被他们发现后将我打个半死,甚至在我眼前,将那女子玩弄至死。”
何语梧轻声说道:“那女孩子约摸十五六岁,便如此屈辱痛苦地离开了人世。而这一切,都被我深深记住。”
“我那时,也不过九岁啊。”
何语媛在知道她父亲重男轻女,她姐姐与她伯父害死父亲之后,又被迫听了这等脏污下作的事实。
安明不理会何语媛,她继续问道:“那你为何帮何圭?”
“帮?”
何语梧笑着说道:“这是帮?”
“我派人夜夜嘶吼于他房外,每日送他一盆新鲜的黑狗血,所见皆是血淋淋的大字——还我命来。”
“如果这是帮的话,我还真是个圣人呢。”
何语梧轻声笑着,似乎对目前的一切都十分满意。
“你说他夜里,会不会梦见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们?”
何语媛颤抖着拿出了狐狸吊坠,问何语梧:“姐姐的吊坠,可是这个?”
安明补了一句:“在何家草地里找到的。”
何语梧恍然一笑,灿若春花。
“我本来是想让何垚含着这玩意下葬的。”
安明看何语梧这边了解的已经差不多了,便现将何语玫送回了宫。
然后自己一人去寻林进。
她来言真亲王府,林进自是知晓的,故而他今日特意留了时间在言王府内,未曾出门。
安明在侍卫地带领下,找到了林进。
她说道:“你要我查的事情,我已经查到了。”
“你说。”
林进背对着安明,负手而立。
“王妃的确与何垚之死有关。”安明说道:“只是何垚也该死。”
林进随意点头,之后便不再过问此事,而是问道:“此事是你去查的?”
“不是。”安明抿唇:“是太子殿下。”
林进轻笑道:“我竟不知他对这些事情也开始上心了。”
“还是说,他对你上心?”
安明口内微苦,她说道:“王爷还是少操心不相关的事好。”
林进轻笑:“真当自己攀上太子,就成凤凰了?”
“属下不敢。”安明苦涩回应,她只觉得今天林进怪得离奇。
“算了,是我迁怒了。”
林进的声音又和缓下来,只是没说他到底是为什么迁怒。
又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愤怒。
“十七莫要在意。”
安明平静地说道:“属下安明,不知王爷在叫谁。”
“哦哦哦。”林进说道:“安明啊。”
“今日早些时辰,太子邀本王入宫,你猜是何意?”
安明低头:“属下不知。”
林进自顾自地说道:“可能是他不愿意让你我想见吧。”
他话头一转,身子也偏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安明:“他知道多少?”
安明依旧是那个样子,低头说道:“属下不知。”
林进面露纠结之色,最终还是放弃般地说道:“罢了,大哥也不会对你我二人做些什么。”
“你今日来寻我,可有事要问?”
安明总算是抬起了头,她看向林进,问道:“王爷前些时日给属下的香,有何功效?”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林进却不明说,只给了安明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反倒是你,这么久了才关心此香的作用,莫不是还未开封过?”
安明回道:“殿下体虚气弱,时常饮药,属下担心若有药性相冲,使得殿下身体异常,怕是会追究到主子头上。”
态度诚恳,一片坦然,从她眸内看不出一丝说谎的模样。
林进笑道:“是吗,本王先前还以为,是你早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呢。”
安明微笑:“那便是王爷错怪属下了。”
“很好。”林进的眸子微眯,看着眼前之人:“那如今是时日差不多了,你便想起此药了?”
安明点头:“是。”
她继续说道:“主子以前曾说,属下杀父凶手是属下触碰不到的人。”
“对。”
安明神色淡然:“那不知道属下现在可触碰的到?”
“你现在是太子妃了。”林进笑着说道:“定是触碰得到了。”
安明又问:“不知道王爷究竟知不知道属下的敌人是谁?”
“激将法对本王不管用。”
林进冷静地说道:“本王劝你莫再想此事,若那人出了事,你定然活不了。”
安明轻声道:“谁出事了我会活不了呢?”
“谁呢?”
林遐啊…
林进发现眼前之人陷入诡异地沉默之中,他开口说道:“那香少燃有宁神静心之效。”
“那若是过量呢?”安明问道。
“多?”林进笑着说道:“多,你就再不能站在本王面前了。”
安明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她——她的仇人就是林遐。
也不怪安明多想,只是林进才说了“那人死了,安明也活不了”,现在又紧接着说“香燃多了,安明便不能再出现在他眼前”。
过于巧合,以至于安明心下有了断决。
王衷说林遐是她杀父仇人,她不信…
林遐认了他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不愿信…
林进暗示林遐是她杀父仇人,她不得不信…
若第一个是谎言,那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接下来的无数个,又如何解释呢?
她苦涩笑道:“即无事,属下便退下了。”
谁料林进还有事吩咐,他叫住安明,说道:“香少放些,他身子受不住。”
安明懒得想其中深意,应和之后便离开了。
她回宫之时已经夜深了,今夜无风,也无月儿挂在高空。
她看见灯火通明的流夕阁,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流夕阁内,单手撑头,睡意朦胧的林遐。
她步伐轻快地走上前去,甚至忘却了她对林遐的恨意,满心只有欢喜。
可推开门,屋内除了阑珊的烛光,也只有一些装饰物在。
虽不至于空空如也,但在安明看来,只觉得这房屋太大了,竟然装不下一个林遐。
她对安星说:“这蜡烛快燃尽了,让人来换了吧。”
“是,公主。”
说罢她就进了流夕阁,准备寻她那随意放置,以至于不知道放哪里去了的香。
就是这样,她也没落下安星的声音:“殿下与公主吵架了?”
“没有吧,殿下方才还在流夕阁里等公主回来呢。”
安明只觉得牙齿发酸,便用舌头抵住,手上动作也停了,一心听阁外安星安月交流。
她垂眸想到:原来殿下还在等我。
可是我不能回去了啊。
“可是以往殿下等到夜深他都没走啊。”屋外交谈声一直未曾断绝。
“今日是冯姑娘来找殿下了,殿下这离开的。”
“冯姑娘,便是殿下表妹?她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另一个婢女回答道:“冯北得呀,听这名字不像个姑娘的闺名对吧。”
“我倒觉得怪好听的。”那婢女又接着说道:“她是不是钦慕殿下啊?”
“应该是,不然那冯姑娘怎么大半夜的来找殿下。”
“据说这冯姑娘,以往七夕总要拖着殿下出去赏花灯呢。”
安明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她沉声说道:“换蜡烛的人呢?”
门外的交谈声果然停了,不多时便响起安星的声音:“公主。”
安明冷声说道:“进。”
安星伺候安明有些时日,自然知道安明的脾气。
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步爽利。
倒也不会拿旁人说是。
因此安星悄无声息的换下蜡烛之后,恭敬离开。
这一切安明都看在眼里,她却无心计较,心乱如麻。
安星悄无声息地离开,安明独自面对空荡的寝殿,说不出的寒冷孤寂。
谁知她眼光一瞟,便看见在梳妆上,一个香袋摆的十分端正,十分显眼,生怕别人看不见。
安明起身,走至梳妆台前坐下,两根手指捻住香袋的绳子,将香袋轻轻提起,隔空打量。
她闻见了空中飘来的气味,当下就确定面前之物就是林进塞给自己的香袋了,只是看起来小了不少。
她将香袋揣至袖内,然后出门去了。
她问道:“殿下在哪?”
安月轻声道:“右春坊。”
安明入东宫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宫殿的名字,当下便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安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安明心内越发烦躁。
她强硬地命令道:“带路,去西月坊。”
“公主。”宫女一副为难之色:“我去不得。”
她皱眉,轻声说道:“你去给我寻个能去的人来。”
安月十分疏离:“是!”
没等多久,安明就看见她领了一个人回来。
是个太监。
安月急匆匆赶来,对安明说道:“公主,只有这位小福子公公能去。”
安明略有耳闻,问道:“公公不是在陛下身边伺候吗?”
小福子行礼:“公主折煞奴才,奴才来传旨的,便路过此处,边被这小姑娘叫来了。”
安明点头,说道:“那边劳烦公公了。”
“不麻烦。”小福子侧身说道:“公主请。”
安明接过丫鬟手里的灯笼,对那丫鬟吩咐道:“今夜不必守夜,回去休息吧。”
“灯也不必留了。”
她说完便朝前方走去,小福子立刻跟上,在她左侧,离她只有半步距离。
虽她走在前边,但小福子的距离掌握的很到位,每当出现岔路口之时,安明便可看见小福子的行动偏向,便知道应该怎么走。
安明不是多话的人,小福子也不是,他二人这一路走的是格外安静。
一阵风吹来,小福子鼻子抽动,对安明说道:“好像有茯苓的气味。”
安明轻声道:“公公闻错了吧。”
小福子点头,不再说话。
安明也就收起了袖口处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