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子将安明领至西月坊之后,便离开了。安明独自一人站在西月坊门口,思来想去,依旧下不了决心进去。
毕竟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质问林遐了。
但她却不甘心就此离开,可她除了离开,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转身,却终究是不死心,抬脚往里走去。
这西月坊,安明是真的一直未曾听过,就更不知道这里面地势如何了。她只得提着灯笼,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好运从来不会降临在安明身上,这是她一直以来信奉的观点,这信念只在她遇见林遐之时发生过动摇。
不幸的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为安明证实了那句话是对的。
她听见了不甚分明的交谈声,嬉笑声,听声音她可以确定的是,其中一人便是林遐,另一人想必就是冯姑娘了吧。
她顺着声音走过去,脚下犹豫不决,心内忐忑不定。
安明甚至想就此放弃了,毕竟林遐在此处与他人幽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但她还是向前走,走进了那蜿蜒复杂的假山。
灯笼的光能照亮的地方还是太小了,安明走着走着,只觉得面前的假山石,都是一个模样。
她原地转了一个圈,才发觉自己早就失去了方向,耳畔是林遐与其他女子的交谈声,使得安明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分辨方位。
最后她破罐子破摔,随便选了一条路,便闷声往里钻。
死路一条。
安明提着灯笼看着眼前的石壁,凄惨一笑。
风骤起,安明手里的灯笼被吹灭,假山一角重新陷入黑暗,安明就静静地站在原来的位置。
她听见了那女子快乐的笑声,似乎觉得这风儿来的正好把。
她听见了林遐的咳嗽声,三更半夜,更深露重,他竟然还与其他女子在外面。
她听见了风里自己的嗤笑声,嗤笑自己可悲可笑。
可最终,也只有呜呜咽咽的风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传入了安明耳内。
风停了,林遐与冯姑娘的声音也没了,这夜里太过寂静了。
静得让人发疯…
静得让安明想要发疯…
她僵硬转头,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最后,安明所幸闭上了眼睛。
她头靠着石壁,闭着眼睛便打算休息了。
只是脑海内的画面层出不穷,扰得她不得安宁,明明寂静无声的夜里,她却觉得耳边那两人的交谈声一直未曾断绝。
她闭眼苦笑:“你们好吵啊…”
“你们好吵啊…”
“吵啊…”
…
声音在安明耳边回荡,一滴泪在夜色中滴落,寻不到一丝痕迹。
不知何时,她本站得笔直的身子,已经蹲坐在地,她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当曙光照耀在她脸上之时,她才觉得有些微不适,悠悠转醒。
她睁眼,瞧见的就是林遐脸色苍白得站在她面前,一看便是一夜未睡,他背对着朝阳朝安明走来。
安明听见林遐粗砺的声音,他说:“你不想见吾,吾以后不出现便是了。”
“吾不去流夕阁了。”林遐笑着说道:“你以后莫要乱跑了。”
安明抬眸看着眼前之人,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而那浓烈到化不开的心疼感,自然是被安明给忽视掉了。
或者说安明不愿意接受,自己竟然还心疼眼前这人。
她不应答,而是想离开此处,可她蹲坐了一晚,双腿早已麻痹。
安明皱着眉头,右手扶住身旁的假山,指甲都嵌入了石缝里。
林遐见她如此难受,便上前扶住了安明,想帮助安明站起来。
谁料安明一把推开了他,她努力忽略掉了疯狂叫嚣的心脏,将头扭至一边。
发丝散乱,遮住了她的小半张脸,林遐就只看得见她一开一合的唇。
“你不要碰我。”
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她只是在问林遐:“你吃了吗?”
林遐依旧笑着,只是怎么看怎么辛酸,他轻轻说道:“好。”
“吾不碰。”
安明靠着假山,只想尽快离开此处,她不愿意再与林遐待在一起,哪怕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她的腿依旧无力,叫她只能继续呆在这里,继续与林遐共处。
安明恨不得剁掉自己的双腿,然后立刻离开此处!
林遐向来是知晓了安明的意图,轻声询问:“吾帮你揉腿?”
“殿下叫个丫鬟来就可以了。”安明冷静地说道:“殿下千金之躯,怎可做这些事情。”
林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说道:“吾只身前来,并未带侍卫。”
“安明若想早些离开此处,还是由吾来帮你吧。”
安明被发丝遮住的脸上苦意毕露,一双眼哀愁又悲伤。
安明,好一个安明。
到最后,我不是秋凉,不是太子妃,不是夫人,只是安明。
也是,自己对他来说,怕只是安明。
她将哭意咽下,笑着说道:“那便劳烦太子殿下了。”
她又坐回地上,尽量将腿打直,然后又将头偏至一旁,权当闭目养神。
林遐悄无声息地靠近,见安明没有反应,又将手放在安明腿上,触碰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安明的体温,像是源源不断的热源,熨帖他心头的皱褶。
“冷。”
林遐听见安明无意识发出的这句话,手上动作立刻僵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安明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她权当不知道,故而也没说什么话来弥补。
林遐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地笑了。
他将袖子将手裹住,轻声说道:“这样吾便不会碰到你了。”
安明偏着的头稍微向林遐方向移了些许,她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林遐,以及他那被裹成粽子的手。
“嗯。”安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其他情绪丝毫不显。
林遐便开始为安明按腿,两人都未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岁月静好。
只有两颗爱不了,求不得,恨不下的心备受煎熬。
安明听见林遐的声音:“好了,走吧。”
待她睁眼之时,林遐离她已经有不短的距离了,而林遐侧头看她,似乎在询问她为何不跟上。
竟是再多一句话也没有了。
她立刻起身,跟上林遐,步履匆忙,然而两人都知道,她只是为了出去罢了。
安明在离林遐十步左右距离之时,便停住了,林遐会意,转身便往前走。
安明这才跟上,她在十步距离后,看着林遐的背影,即使是如此狼狈,他风度依旧。
清风吹过,林遐散乱的发丝被风吹起,安明不由自主地抬手,感受到那人的头发,在自己的指尖划过。
然后又落向林遐的腰侧。
安明苦苦压抑着上前抱住林遐的冲动,她只敢在林遐的身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触碰他。
你在干什么!
他可是你的杀父仇人!
安明的脑海中凭空响起这句话,有如旱地惊雷,炸得安明眼花耳鸣。
她的手缓缓放下,目光也从那人的身上移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只有微微蜷缩的手指,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安明突然开口道:“殿下。”
前方的身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
“何事?”
安明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看向地面。她说道:“我还可以去崇文馆吗?”
“随你。”林遐的声音响起:“你还是太子妃。”
安明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二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他二人已经走出西月坊了,只是二人久久没有散开罢了。
最后还是林遐先说的:“王姑娘可有问题要问吾?”
安明又一次听见他这么喊,故作镇定地说道:“太子殿下这样叫,怕是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此事王姑娘不必担心”林遐说道:“吾自有分寸。”
安明点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沉默了。
“除此之外…”
林遐主动打破了这沉默,安明又一次看向了他。
可林遐抿唇,久久不曾开口,安明等得颇有些不耐烦了,林遐才说道:“王姑娘没其他的问题了吗?”
“没有。”
林遐也不介意安明态度如此冷酷,他说道:“那王姑娘可否回答吾一个问题?”
“殿下请问。”安明恭敬地回答,看得林遐颇不是滋味。
“王姑娘为何深夜出现在西月坊?”
安明瞬间便听懂了林遐的话外之音。
问自己是不是听了宫娥说他在西月坊,所以来寻他…
他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冯姑娘而嫉妒…
问自己是不是还在意他,在意他这个杀父仇人…
是啊,安明苦涩地想道:她嫉妒冯姑娘,她深爱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就算事实如此,她也不会开口。
她说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关心这个问题?”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像是破了的风箱一般,难听又刺耳。
林遐气息不稳,但还是立刻回答了安明的问题:“吾只是想知道,王姑娘以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哪句话?”安明无所谓地说道:“我这种市井小人,说话十句便有九句是假的,殿下不会信了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遐咳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安明抿唇,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若是殿下,我便不会大晚上的出来寻一个不相关的人。”
林遐怅然一笑:“王姑娘是这样想的吗?”
“对。”安明又说道:“殿下不是想知道草民为何去西月坊吗?”
林遐神色恹恹:“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安明心下一慌,说出来的话却无比伤人:“也是,殿下如此尊贵,过问我们这些蝼蚁的事做什么呢?”
“如此…”
林遐说道:“吾还有政事要处理,失陪了。”
安明笑得自在:“那草民就告退了。”
“等等。”林遐说道:“吾派人送你回流夕阁。”
安明笑得更灿烂了,她张口说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草民自幼便生于市斤,认路什么的可难不倒我。”
然后,她笑得残忍:“这还多亏了殿下呢。”
林遐一怔,说道:“那吾先走了。”
“殿下慢走。”安明笑着招手,像一个十多岁的孩童一般。
但是这孩童,逼得林遐落荒而逃。
待林遐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安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不到片刻便已是面无表情。
她看着林遐离开的方向,不带一丝感情开口道:“认真的。”
“殿下,妾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安明笑了起来,仿佛是回忆起了曾经的时光。
她笑着说道:“殿下,妾心悦你。”
但是妾不能够再心悦你。
不仅如此,妾必须要杀掉你!
殿下,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好不好?来世我俩成为鸳鸯,成为并蒂莲,成为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事物。
你不再是殿下,我也不再是太傅之女。
我们就这样到老,到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