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嘉平兴致勃勃看接下来发展之时,却大失所望。
蒲知竟然一言不发,只是皱眉认真端详书画。赵谦也不多说,只是将画卷放好,温和询问:“这是小先生所作?”
“可不敢胡说。”商贩连连摆手:“小生是因为敬仰中丞大人,便临摹一二,后又随笔加了些虫豸进去。”
蒲知这罗刹,居然也肯定道:“倒是生动不少。”
虽然她又补了一句:“只是笔触生涩,与原作相差甚远。”
“咳咳咳…”
赵谦仿佛有些难为情:“老夫倒觉得,意境颇佳。”
“没有的事。”商贩难为情地说道:“先生若是喜欢,便直接拿去吧。”
嘉平长吁短叹:“竟然要把赝品给原画家,这个小兄弟还真是个妙人。”
结果赵谦并没有生气,反倒乐呵呵地说道:“不可,无功不受禄。”
说罢他话头一转:“不如小兄弟报个价,我把你这两幅图一起买了吧。”
商贩为难地说道:“这如何使得,那画实拿不出手啊。”
蒲知一脸不耐烦:“叫你卖你就卖!多舌!”
“公子。”商贩诚恳道:“你这种性格,是讨不到媳妇的。”
“自然,也成不了家。”
嘉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兄弟是谁?我一定要认识他!
蒲知现在肯定气得脸都红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收拾这个小书生。是做画嘲讽呢?还是直接写诗骂呢?
嘉平实在好奇得很,连腿都不觉得酸了!
可惜的是,蒲知并未当场发作,想来是要慢慢修理整治那书生。
而赵谦似乎与他二人处于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一人专心买字画。
“小兄弟莫要妄自菲薄。”赵谦说:“小兄弟随意几笔,勾勒出寂寥之景。既写意更传神,乃不可多得之精品。”
“那,二十枚铜钱?”
蒲知也眉毛高挑:“就,还挺敢卖。”
嘉平怔住,怒其不争,只想扯着商贩的耳朵大声说:“那是赵谦!你认识吗?!认识就宰啊!!”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只能蹲在竹篓里,看着赵谦抱着两幅图从身边走过,脸都快笑裂了!
而商贩还沉浸在开张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发现面前又站了一人。自然也没发现,蒲知冷下来的脸色。
蒲知不客气地嘲讽嘉平:“离我远些。”
“你当我想挨着你。”
针锋相对,半分不让。
此时,那小书生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剑拔弩张,他却不劝架,反而乐呵呵地问嘉平。
“小姐想要买字画吗?”
嘉平听见书生声音,方才回神。也不避着蒲知这鬼见愁,气愤地说道:“你就卖二十文?!”
书生诚实地反问:“小姐怎知?”
一旁沉默半晌的蒲知,也不像以往一般对嘉平露出嫌弃的表情。而是手指点点点,点了五六副字画,趾气高扬地说道:“这些我要了。”
“好勒。”
书生麻利打包,笑眯眯地递给蒲知:“六两纹银,加一两可送至府邸。”
好家伙…
嘉平收回方才的话,这小书生长得白白净净,竟然是个黑心肝的?
但是,如果黑的人是蒲知的话…
蒲知拿钱袋的手,微微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嘉平响破天际的笑声。不耐烦地询问:“你笑什么?!”
嘉平捂住嘴:“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公子?”书生也是个蔫坏蔫坏的,他继续追问:“公子买的多,小生给你打个折。”
嘉平倒兴致高昂:“怎么说?”
“下次买小生书画,小生半价卖如何?”
“成交!”蒲知将钱袋子扔给书生,接过属于自己的字画。
看得嘉平目瞪口呆。她以前怎么不知,这鬼见愁这么好骗?
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她越看书生越顺眼,甚至大胆许诺:“你要不要和本小姐混,本小姐包你会试稳过。”
不过不是嘉平说大话,她真的可以保证面前这人会试稳过。虽然没有她的保证,也能过。
书生却无所谓地说道:“不必。”
“不必?”
面前相貌姣好的女子,粲然一笑:“阁下可知,京城人才辈出,以我为最。”
虽然她身侧才被宰的冤大头,在成捆的书卷后面,冷飕飕地瞥了一眼她,似乎颇为嫌弃。
书生平静地说道:“切莫口出狂言,需得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嘉平虽是半吊子,却是不乐意,问:“那你且说上一说,这天外还有什么天。”
书生右手摸了摸脸颊,说道:“诗绝蒲知。”
蒲知一听,当下觉得这六两纹银花得值,毕竟眼前之人眼光独到,看事清晰。现下看着破落书生也顺眼了不少,正待指点一二,却又听见接下来的话。
“若诗绝阁下还看不上的话,怕是只有鄙人,可称得上是天外天了。”
蒲知脑袋从书卷后探出:“你唤何名?”
“在下杨毅,字如礼。”
嘉平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介绍道:“这位冤大头,便是蒲知。”
许是这太阳太刺眼,蝉声太噪耳,带着热意的风刮过两人面前,以至于杨毅一时失去语言功能,就看着面前好以整暇望着他的冤大头。
天气越发燥热,杨毅试图弥补。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开口说道:“哇哦。”
忽地一声轻笑声响起,竟是有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杨毅看向了那人,打扮与蒲知二人有不少相似之处,不过气质却是千差万别。
若说蒲知的眉眼里是冰寒地冻,那这男子眼里便是风流婉转,手持一把折扇,扇面上赫然写着“尚未婚配”。
即使是一副浪荡子的样子,却不让人生厌,虽看起来一身懒骨却仪态天成。
嘉平看见那人转头就跑,也顾不上继续看蒲知热闹,却未迈出第一步就被揪住了领子。
“嘉平公主,怎见我便跑,莫不是做了亏心事?”
嘉平被擒住之后,讪讪道:“这不是太过思念励之,还以为出现幻觉了吗。”
蒲知:“嗤。”
“看公主模样,到不像是思念啊。”
赵寅将嘉平提得近了些,慢悠悠地说道:“倒像是在躲着在下了。”
“哈哈哈……”
“怎么会呢。”
赵寅点头道:“若你不是偷了家父宝贝,确实不会躲。”
嘉平撇嘴,抱怨道:“一个小玩意而已,我赔便是了。”
赵寅也不多说,只是说:“你还是向家父请罪去吧,赔你是赔不起的。”
嘉平不服气,“只要不叫我磕头道歉,还能有我赔不起的?”
“此物你便赔不起。”
“那我叫太子哥哥帮我赔!”
“此乃王太傅生前所赠。”
蒲知啧啧感叹,破天荒地对嘉平笑道:“你完了。”
嘉平也不与蒲知计较,像是被捏住后颈的猫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她开口问道:“励之,那东西我已经送出去了,我给你爹当三个月白工,你爹会消气吗?”
她苦着脸补充道:“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赵寅点了点头,“你还是个一顿饭,只能吃两只鸡的弱女子。”
嘉平怒:“你个大老粗知道什么,写文章也是个体力活。”
“若在下没记错的话,公主写文章的水平还比不上六岁稚子。”蒲知斜眼看嘉平,继续说话:“倒是这调皮捣蛋,打架惹祸,一绝。”
气得嘉平想直接去给父皇告状,叫他把蒲知好好整治一番!可她没有,因为她以前告过,又被元庆帝嘲笑了很久。
而此时赵寅已经脱离战场,他用自己那“尚未婚配”的扇子给自己扇风,然后缓步走到杨毅面前。
“又见面了。”
恰巧此时,又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如礼,我可把你好找。”
“我当时见云辞还纳闷,京城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嘉平颇为想不通,她虽生在皇城,却也算是混迹大街小巷,哪里都留有她的足迹。可当云辞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才发现自己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
安舒好奇道:“哪知道他是你素味蒙面的教习先生?”
“别说了,要落泪了!”
安舒不等嘉平继续悲伤,好奇地问道:“你们觉得蒲知怎么样啊?”
嘉平愤愤:“阴阳怪气,愚昧不堪。”
云辞沉吟:“见贤思齐,贤德皆备。”
“???”嘉平不可置信地看着云辞:“云先生,本宫怀疑你脑子不是很清醒。”
“或许吧。”
云辞笑而不语。
“唉,我还挺想与她结交一二的。”安舒叹气。
嘉平却不满意:“你认识那女罗刹做什么?上赶着被她骂吗?”
倒是云辞出谋划策:“公主可以去诗会,十有八九能遇见。”
“还可以把如礼也叫上。”云辞继续道:“我看蒲知,似乎对如礼挺有好感的。”
说完,竟缓缓一笑。
嘉平见他笑了,无意识地说道:“云先生,本宫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好眼熟……”
“我们见过吗?”
安舒没想到,嘉平可能与云辞有什么联系。她低下头,屏气凝神,努力控制脸上笑意,只剩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支棱起,就是一直没听见云辞的回应。
最后她没忍住,抬头看云辞,却发现他也是一副错愕模样。安舒顿时也不急了,就等着他们慢慢聊。
好半晌之后,云辞才微笑道:“以嘉平公主之才情容貌,云某见过便不会忘。”
“容貌才气,我觉得先生在嘲讽本宫……”
嘉平心里却越发疑惑,可又说不出自己为何会对云辞感觉熟悉,便姑且将疑惑留在心里。
毕竟她此番回宫,还有其他要事。
“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我们进去说话吧。”
站了好半晌之后,安舒才反应过来,招呼二人道。
“不了。”嘉平说:“本来就只是路过,我此番悄悄回宫是来找人的。”
安舒随意猜测道:“莫不是找陛下?”
“找他作甚,再让他锁我一阵子吗?”
安舒解释:“这不是宫内就只有那几人吗。”
“若是太子殿下在宫内,我便不会问你这些问题。”
嘉平一脸戒备:“你何时与太子哥哥关系如此好了的?”
“你不是要做我二皇嫂吗?”
云辞:“咳咳咳。”
安舒无奈:“你再说,我便向陛下请旨去了。”
嘉平双眼冒光:“是和二皇兄吗?”
“不是。”嘉平微笑:“是再关你月余。”
云辞抚掌而笑:“这倒是个好主意。”
嘉平无奈,只能老实交代:“其实啊,我是回来找二哥的。”
这倒是出乎了安舒的意料:“武顺亲王?”
“对啊。”
嘉平无奈道:“他早就归京,竟未回他武顺亲王府,母妃有些担忧,我来探探父皇口风。”
安舒近乎本能地紧张起来,她近些日子里来高度戒备,像一只受惊的鼠一般,稍微有关于武顺亲王的消息,总能引起她注意。
可这谁知道,他竟还未曾汇报完!
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商讨如此久?
还是说,他们故意这样做,是在躲着谁?
安舒在这暖意融融之日,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这外面风似乎有些大。”
安舒反应过来之后笑着说:“那我便不留你了。”
“我先走了。”
嘉平潇洒地挥手离去,不出片刻,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安舒的眼里。
“进去吧。”
云辞见嘉平离开之后,才温声说道:“早到读书的时间了。”
安舒却没什么心情读书,她只觉得心烦意乱。脑海里似浆糊,没有半点思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只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干。
“罢了,公主心里烦忧,今日便休沐吧。”他说完之后,又笑道:“也让为师与好友相聚一二。”
“先生慢走。”
安舒吩咐道:“不言,送先生出宫。”
等到终于一个人呆着,安舒才放松下来。她淡淡地看着窗外,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
可眼中光芒散去,显然又陷入迷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