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寒凉,安明被梦境中的场景惊醒,再难入睡。
她坐在偌大的梦柯阁,看不见一点光亮。
“怎的不睡?”
安明现在好像抓住了浮木的溺水之人,连忙对着空气说道:“我睡不着。”
“杉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大半夜来关心的安明的人,竟然是平时对她最不上心的姚杉。
姚杉此刻也没扭捏,直接出现在安明眼前。
“你过来。”
现在梦柯阁内没有掌灯,安明看不见她,语气带着些凄惶:“到我这边来。”
姚杉十分听话的照做,口吻还有些调笑:“现在不给我摆公主架子了?”
这一句话确实是冤枉安明,就在她以前自认为自己是安舒的时候,也没有对她摆过架子。
不过安明现在显然不欲争辩这些事,她感受到姚杉也上塌,就在她身侧之后,她将头靠在姚杉肩膀,轻声询问。
“你也知道这些事吗?”
“嗯,知道。”姚杉声音平淡,仿佛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安明继续问:“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我失忆了。”
“只有你知道。”
“呵…”姚杉轻笑,语气却有些凉:“你是在怀疑我?”
“不是。”
安明叹气:“我只是觉得,以前你或许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可说不上。”
姚杉轻笑:“你还挺想杀我的。”
“为什么?”
“杀一个人需要原因吗?”
安明怔然:“杀一个人,不需要原因吗?”
姚杉却不答,反问:“你问问你自己,杀一个人需不需要原因。”
“…”
安明眼睫低垂,整个人血色褪去,显然是想到什么可怖的事情。
见她这个模样,姚杉感觉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也就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追究。
好在安明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姚杉轻笑:“我帮你找的药,你问我如何知晓?”
“你…不是和三皇子是一路的吗?”
“对啊。”
“那…”安明呆滞道:“我也是三皇子一脉?”
“对啊。”
黑暗中安明看不见姚杉的表情,只能通过她玩味的语气,猜测她现在心情可能很一般。
她说:“你对林进,可是忠心耿耿呢。”
她这一说,安明忽然想起来。在她进宫之后,第一次见到林进,他对自己那理所应当的态度。
和自己心中的异样。
就算觉得姚杉的话荒诞不经,可心下已经信了八九分。
她继续问:“我如果对他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把失忆的事告诉他?”
姚杉语气有些莫名:“你怎么想的,我又如何知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看来有些事情,还要靠她自己慢慢想起来啊。
不过,有现成的答案,干什么要等那么久呢?
安明说:“那唤回记忆的香?”
“自然也是我。”
说到这里,姚杉还颇有怨气:“你又要失忆,有想要想起来。麻烦来麻烦去,究竟是图什么呢?”
“要是你自己去做也就算了。”姚杉嘟囔:“还一直麻烦我,真烦。”
安明默然。
姚杉虽然嘴上嫌麻烦,可到底是帮她做了。
可她却说,自己想杀她。
安明心里好奇,嘴上也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谁知姚杉的回答极其暧昧,“我自然是亏欠了你,不然也不会任劳任怨。”
“你或许以前不想杀我,但是总是会的。”
安明皱眉:“你还有事瞒着我?”
“对啊。”姚杉承认得干脆利落:“有事,但我不能说。”
“已过五更,你可以准备起床了。”
说完之后,她直接翻身下床,踪迹难寻。
而安明,则只能默默咀嚼这一切,看看是否能得出有用的信息来。
长夜难明。
“公主,醒了吗?”
不安,哦不对,应该是安星现在正站在安明床前,准备伺候安明。
安明却有些别扭:“你既然知道我不是安舒,为何还一直伺候我?”
“不,你是安舒。”安星的一句话,叫安明顿感荒诞,还以为其中又有什么曲折,却听到安星解释:“辰国皇室一口咬定你是夫舒公主,那你就是安舒。”
她这一番话,也叫安明晓得了。
她还是对于自己占了安舒身份颇有介意。
不过,真正的安舒早已溘然长逝,并且好似是应允了安明,占据安舒的身份。
那,她的敌意是否还有意义呢?
安明不知道,她也想不明白。
她只是又问:“你既然是来伺候安舒的,她不在,你为何不离开?”
安星叹气:“我每月会在辰国皇帝的示意下,向夫舒传回消息。主要就是说你在辰国生活过得好,为辰国皇帝歌功颂德。”
“好让他们能够更快的获取民意。”
“这…”安明皱眉:“是要归属大辰吗?”
“不归属又能如何?”
安星苦笑:“难不成任由羌丹部落的人来攻城略地,屠戮平民?”
“比起维塔草原和羌丹,夫舒的人更愿意接受辰国。”
“毕竟是辰国帮助夫舒止住战乱。”
“辰国有恩于夫舒。”
安明想不通:“那就如此轻易地换了国家?”
“没有。”安星叹气:“他们效忠的人,依旧是夫舒王室。”
安明艰难说道:“是…我?”
“没错。”
安舒觉得有些荒谬:“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假冒的,为何还愿意让百姓盲从?”
安星一脸恭顺:“至少有这么一个信仰在。”
“总比什么都知道,起义之声四起,天下大乱来的好。”
“夫舒经过羌丹一战,早就元气大伤,根本没有就没有拨乱反正的金钱和精力。”
安明却依旧有些不解:“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们如何知道不重要,这是最好的结果。”安星笑道:“而且只是百年之内由辰国暂为接手,百年之后,夫舒如何又未可知。”
安明:“这…”
“辰国还能轻易放手?”
安星苦笑:“这是安舒公主为辰国争取来的。”
安明想起来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再想到城破之日她的模样。
那时候,虽然憔悴,但是还有生机。
而昨日梦境之中,眉间一片死气,半点生机也无。
安明自然而然地想到,她服了药。
为了什么?
为了夫舒可以休养百年再夺回主权吗?
可她为什么要喝药?
是因为国破家亡,亲友死尽。还是承人之恩,不得不赴黄粱?
安明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难受。她想问问安星,知不知道安舒的下落。
知不知道安舒的结局。
可她到底没问。
本来伺候另一个人就已经叫她们难受了,她又何苦再揭人伤疤,还顺便往上面撒点盐呢?
“起床吧。”
“是。”
安星面上没有半分异色,仿佛安明的身份还没有被捅破之前,一派的风平浪静。
只是安明,心里却有了疙瘩。
“你放着吧,我来就好。”
安星却没听她的,而是照旧:“你现在还是安明公主,我必须要伺候你。”
“我用来证明你的身份,你用来帮我稳住夫舒民心,互帮互助,不好吗?”
她都这么说了,安明还能说什么?
只能坐立不安地任由安星忙上忙下。
等她打扮完成,天早已大亮。
她也久违地看见了慧妃。
她上一次看见慧妃,还是在晚宴之时,当时她迷迷瞪瞪,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现在,却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惠妃娘娘安。”
安明温顺地行礼,静静地等着慧妃来宣判自己的命运。
她作为元庆帝的左膀右臂,这件事情肯定参与其中。而昨日发生的事情,必定也全须全尾的叫她知晓。
今日前来,必定是奉了元庆帝的指示,来向安明传达意见。
慧妃见安明这模样,心下有了计较,面上还和往常别无二致。
她动作轻柔地扶起安明,轻笑道:“安明昨儿被那贼人一吓,惊着了吧?”
“本宫给你带了些安神的药来,安明如果身体不适,可以切着喝。”
“昨日那贼人,张口便胡说八道。现在已经被驱逐出辰国了,安明不必过度忧心。”
这句话,给安明传递了两个信息。
第一,辰国不管安明的真实身份,只要她明面上是夫舒公主,那她就一直是安明。
第二,阿牧佑已经离开辰国。
见慧妃解答了她两个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当心也忍不住放松了些。
“有劳娘娘挂心。”
慧妃却笑:“你是个省心的,本宫晓得。”
“你受惊吓不小,本宫就不打扰你了。”
“本宫先行回去了。”
安明也不多留:“恭送娘娘。”
慧妃前脚离开,嘉平后脚就到。她探头探脑,对着安明不住打招呼:“我母妃走了没?”
安明见嘉平还是原来模样,这才晓得是自己多想。当下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对着嘉平点头:“惠妃娘娘已经走了。”
“呼,那就好。”
嘉平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要是她知道我又偷溜出来,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我呢。”
这熟悉的话,叫安明疑惑,“你又被禁足了?”
“啊哈哈哈哈…”
嘉平有些尴尬地笑:“这不是,昨儿闹太大,惊到百姓了吗。”
“反正这段时间,我是出不了宫了。”
安明点头,好半晌才说道:“嘉平,我有些问题,你能为我解答吗?”
“客气啥,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