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病了,又一次。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她这次是在装病。她需要时间来捋清记忆里的点点滴滴。
这仅仅依靠梦境残留,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她称病在床。
说来也奇怪,她虽梦见城破那日的景象,也会断断续续想起来一些进宫途中的经历。
可是其他的记忆,她依旧想不起来。
她虽回忆起是三皇子林进护送自己回宫,那为何他对自己提要求,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她虽想起国破场景,可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是蛛网一般,将她死死笼罩,不得片刻安宁…
“安舒!父皇说你病了?”
嘉平来了。
安舒现在也不知道,应当用什么态度,来对待嘉平。
她索性和往日一般,笑着回答:“是,可能是累着了,又受风吹,受了寒。”
“你这小身板肯真是多找多难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舒只觉得胸口里堵得慌,索性开始送客:“嘉平还是莫要待久了,病气传给你就不好了。”
“那不正好?”嘉平闻言更加开心:“我如果生病,就不用陪那劳什子草原大汗了。”
说到这里,她双眼发光:“快快快,快传给我。”
安舒心里百转千回全部忘掉,对着嘉平无奈说:“外邦来客,怎么需要劳驾堂堂公主。”
“可不是嘛。”嘉平满脸写着不乐意:“我怀疑是那个草原大汗故意的。”
安舒:“怎么说?”
“她想当我嫂嫂。”
“嗯?”
嘉平一脸不开心:“当初都叫你争取了,你不听,你看,有人来抢我哥了吧。”
“这男婚女嫁之事,又如何能用抢呢?”
“是不用。”嘉平一脸郁猝:“可他们那边风俗好像挺不一样。”
“每天早上起床就去堵皇兄,各种理由找偶遇,我瞧着都觉得臊皮。”
安舒道:“可这,好像也不影响你啊。”
“影响!非常影响!”
嘉平双目无神:“我要和她一起啊。”
“一是父皇下的铁令,我得好好招待她。”
“二是我得盯着她,免得她轻薄我皇兄。”
安舒想起林运一身杀伐之气,能止小儿夜啼的模样,沉默不语。
嘉平还没停住嘴:“那察苏尔晚可烦,找不到皇兄就来和我打探消息。”
“那个…”安舒欲言又止:“你不是很像给自己找个嫂嫂吗?”
“对啊。”
“那现在有个现成的,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
嘉平一拍脑袋:“对哦!”
紧接着她又拧眉深思:“或许是我不喜欢她堵人的做派?”
“这种行为…”
她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还是安舒福至心灵,主动开口:“有些像蒲仁堵阿若?”
嘉平闻言,双目瞪大,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如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把发髻都摇散了。
“对对对对对!”
她似乎是为了表示赞同,还补充道:“一开始我挺喜欢察苏尔晚,性格和我又合得来,招猫遛狗比我还厉害!”
“自从她开始堵皇兄,我就越发不待见她。”
安舒歪头:“那你要去教她如何追人吗?”
“这有点困难。”嘉平面露尴尬之色:“本公主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着我跑,我何曾追过人?”
她将求助的眼光看向安舒。
安舒:“…”
“咳咳咳!”安舒假装虚弱:“我还病着呢…”
“得了吧。”
嘉平丝毫不买账:“你这装病技术,离太子哥哥可差远了。”
安舒悚然,“那你不揭穿我?”
“为何要揭穿你?”嘉平自问自答:“谁都有不想见人的时候。”
安舒发现,即使自己回想起身份来,她还是无法仇视嘉平。
她像是冰窖里的火光,细弱却源源不断地给濒死之人传输温暖。
这样美好的女子,如何能让人仇视呢?
她脸上笑容渐深:“所以你就来我这处躲人?”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嘉平笑道:“来之前,我真的以为你病重呢。”
“进来一看也有被吓到。”
嘉平似乎心有余悸:“我方才见你,双目无神,眼下乌青,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还真以为你怎么了。”
安舒好奇:“那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很难吗?”嘉平得意洋洋:“你若生病,殿内不会没有一丝药味。”
“我才进来之时,看见门窗都只开了个小缝,现在又正是膳后不久,药味不会散得如此快。”
“而且你虽面色不好,精神却很好,问题几乎是对答如流,基本没有犹豫迟疑。”
安舒倒是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破绽。
叫人一眼就看穿。
“还是姝柔心思敏捷啊。”
嘉平得意到快要上天:“一般一般。”
“嘉平?”
一道陌生的女声,在梦柯阁外响起来。
嘉平一听,苦了脸:“察苏尔晚来了。”
“你未来嫂嫂来了,你为何如此表情?”
“对哦。”嘉平回过神来,眉开眼笑:“忘了这回事了。”
她想通之后,连声应到:“我在里面!”
震得安舒耳朵疼。
安舒委婉提议:“可以派不言把她请进来的。”
嘉平笑:“她说她们草原那边不讲这些繁文缛节,我也就随着她来。”
察苏尔晚的声音又传进来:“我进来咯!!”
“来!!”
嘉平才回答不久,察苏尔晚的身影便出现在安舒面前。
那是一个如野草般生命旺盛的女子。
这是安舒对察苏尔晚的第一印象。
她不像自己在宫内看见的精致小姐,肆意绽放娇艳。她像四处为家的野草,见风生长,生机勃勃。
眉眼之中,蓬勃昂扬的生机,是所有人都不可及的。
她在打量察苏尔晚,察苏尔晚也在打量她。
相比较她隐晦的目光,察苏尔晚的视线就要坦荡直白许多。
“这就是大辰的安明公主?”
这句话,像一根刺,刺在安舒心头。
但她只能笑着应下:“是。”
“阁下便是维塔草原的大汗,察苏尔晚?”
“正是在下。”
察苏尔晚又紧接着说:“公主这是身体不适?”
“咳咳…”安舒佯装咳嗽,索性嘉平是个聪明人,回答地滴水不漏:“回来便病下了,今日才见好。”
“所以一直没机会与我一起招待你。”
察苏尔晚叹气:“公主身体要紧。”
她又对嘉平表示:“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了,让公主多歇息歇息。”
“好。”
安舒笑道:“等我病好之后,便可以同嘉平一起,为大汗追心上人出谋划策了。”
察苏尔晚:“嗯?”
“别客气。”嘉平颇为大方:“这就是我给你找的智囊。”
察苏尔晚面露纠结之色:“公主的追求心上人方法吗?我倒是早有耳闻…”
“只是,或许不适合我…”
这一句话,在安舒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知道自己往事的人!
那些连她都还没想起来的记忆,这个察苏尔晚却知道?!
她如何知道,她不是维塔草原的人吗?
此时察苏尔晚也自觉失言,转换话题:“也别大汗大汗的叫了,叫我察苏尔晚就好。”
嘉平:“那你也就叫我二人名字就好了。”
“行。”察苏尔晚道:“既如此,安舒便先休息吧,我改日再来。”
在安舒的视线中,察苏尔晚身影逐渐消失。
她走之后,直奔自己暂居之处。
“我见到安舒了。”
她对处所内另一个人说道。
阿牧佑本来正在阅读部落里传来的信件,闻言立马抬头,嘴皮几番蠕动,才吐露出发干的声音。
“她…如何?”
察苏尔晚摇头:“情况有些不妙。”
“她怎么了?”
“我今日一看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你口中的安舒。”
阿牧佑:“你别卖关子。”
“她整个人,都消瘦得很。整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精神,眼中一片死寂,没有半点生机。看她面色发青,应该是病了很久。”
“怎么会…”阿牧佑不可置信:“她现在怎么会如此…”
察苏尔晚选择沉默,她总不会能说还不是你害的吧。
“我要去看她!”阿牧佑当机立断,就要出门。察苏尔晚也不拦他,自顾自地喝酒,仿佛根本没这号人一般。
酒壶里的酒见底,阿牧佑也回来了。
带着一身伤。
“别费力气了。”察苏尔晚安慰他:“大辰守卫甚严,可不是以前的夫舒。”
“你还是先养伤吧。”
阿牧佑却坚持:“我要见她。”
察苏尔晚:“她现在,可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了。”
到底是不忍心看好友这般模样,她叹气:“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你先养伤吧。”
“你闹这一出,她出宫与你见面是没可能的了。”
“我应当能时常入宫,我会透露一些与你有关的消息的。”
她安抚好阿牧佑,就坐在行宫的小别院里坐着发呆。
许是怕疏忽贵人,没多久,就遣了两名倌人来奏乐。就着自己腰间的酒,也是难得的惬意。
晚霞绮丽,染红了半边天。
余晖散落在宫墙之上,让宫殿更显大气磅礴。
来自草原的察苏耳晚,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
她以前在草原上每日所见景色变化,便是天边的晚霞,他们会给辽阔的草原染上不一样的色彩。
可草原是空旷的,孤寂的。
但也是自由的。
宫殿庄严肃穆,却框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一生不得离开半步。
她想到这里,又想起安舒。
这让一个习惯了呼吸自由的风的女子,如何能够在皇权之下,众人监督之中,艰难存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