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诗绝蒲知,赵寅感兴趣地问道:“你心悦之?”
“不是的。”杨毅神色略微有些窘迫,他脱口而出,“想与之切磋一下罢了。”
赵寅笑着说道:“那你可有的等了。”
“想与她切磋的人,已经快绕护城河两圈了。”说完,他又无奈道:“而且那家伙脾气不是很好,你如此老实,怕是会吃亏。”
杨毅闻言也不觉挫败,反而跃跃欲试,“让蒲知先生主动来找我切磋不就好了。”
“我看你年龄不大。”赵寅打量了一圈杨毅之后,才缓慢开口:“口气不小。”
杨毅却觉得自己所言极是:“腹有诗书。”
赵寅顺溜地接了下一句:“身无长物?”
他这话才出口,就看见刚刚还泰然自若,能说会笑的杨毅瞬间慌张。他匆忙地对赵寅说了“失礼”之后,忙不迭地走向那被赵寅捆住,扔在一旁的山贼。
留下赵寅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然后转头看向了林遐。
林遐轻微地摇了摇头,赵寅便抬脚跟上了那书生,看他意欲何为。
“如礼?”
赵寅不明所以地跟在杨毅身后,还不忘询问他为何如此。可惜杨毅只顾着向前走,竟是半点心神都未分给他。
到底杨毅只是书生,就算他闷着头走,还是被赵寅追上。
可杨毅仿佛没知觉一般,走到了那几个土匪面前,脸色难看地问道:“我的钱袋呢?”
那土匪却只是面目狰狞地瞪着杨毅,丝毫没有解答的意思。
一旁的赵寅看见,笑着说:“看来阁下还未分清楚当下情景。”
说罢便抬起了腿,又踢在了土匪的胸口处。
那土匪疯狂地吐着血,却依旧未曾开口,于是赵寅抬脚就上。
几番下来,那土匪边咳血边说道。
“在那……咳咳……刚被你们杀死的当家身上。”
杨毅听完土匪所言,静立于原地片刻,面上微微露出些许纠结挣扎之色。
他的双手紧揪着衣裳下摆,最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朝着那地面上的尸体走去。每一步都极其大义凛然,仿佛要去的是战场。
树叶沙沙作响声成了他进军的战鼓,向前去便绝无回头之路。
悲壮的气氛萦绕着杨毅。
他站在尸体前,好半晌都没有蹲下去。
赵寅见了,好奇地问道:“不拿吗?”
“拿!”杨毅忽然嚎一嗓子,之后声音便弱了下去:“这就拿……”
他的手终于抬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后倾,头也偏转,视线紧紧盯着地面。
他的手最后还是久久地停在了尸体的上方,不曾落下。
“励之。”
杨毅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我患有疾,见此便头晕目眩,难以站立。”
“哦?”
杨毅继续说:“不知可否代在下取出。”
赵寅听此抬脚便向前走去,却见杨毅脸色煞白,也就把多余的话吞回肚子里了。
他说:“早些唤我便是,无需如此多礼。”
说罢便抽出身侧所带佩剑,只见刀光剑影,面前的尸体便赤条条地呈现在了杨毅面前。
杨毅被惊得睁大双眼,而后又低下头,难为情地说道:“励之,这实在是有伤风化,有碍观瞻啊。”
赵寅看了看面前鹌鹑状的杨毅,再联想一下之前他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禁失笑。
而后用剑尖扒拉着地上的布料,许是今日路过此地之人甚少,不久便让赵寅发现了一个百家包。
手腕一转,那百家包便被剑尖勾了起来。
虽是粗糙的不知名布料,但从那细密又整齐的针脚中,便可看出来绣此包之人,所倾注的心血。
“可是此物?”
杨毅闻言抬起头,只见赵寅风流眉眼间尽是得意。后定睛一看,发现所寻之物便在眼前。
“正是此物!多谢励之!”
杨毅接过了那百家包,先是仔细的将它检查了一番,任何角落都未曾放过。他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几枚铜钱之后,将百家包翻个面,继续检查。
杨毅只粗粗看了一眼,觉得那包里的铜钱,应该是不抵他一顿早饭的。
也不知这杨毅要如何撑到会试。
等杨毅检查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将铜钱收好,看向了不远处的草寇。
他的下巴扬起,眼神睥睨,倒是让赵寅想到了蒲知,那个脾气怪异却才华出众之人。
“哈。”杨毅痛快地说:“你们也有今日?”
草寇一改之前凶恶模样,老实巴交地说道:“小兄弟,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来做强盗呢。”
说罢还低下头,双肩颤抖,就赵寅看来似是哭泣状。
这样一个破落样子,却与之前那舞着大刀,威风凛凛的形象相去甚远。赵寅不由得看向了杨毅,想知道他作何反应。
杨毅看着这几人哭天抢地,要死要活的样子,不为所动,只是说道:“擒尔等之人非我,无需做这幅样子与我看。”
那匪头子依旧是哭嚎不止,只听他声泪俱下地说道:“小兄弟,我们兄弟无意伤你,只是那冯家实在是不给人活路,逼的我等落草为寇,只得做这伤天害理之事维持生计。”
赵寅一听倒是憋不住了,颇有兴致地对着林遐喊道:“怀安呀,我竟是不知冯家如此霸道。”
而远远听见了赵寅呼喊的林遐,双腿微微夹了下马腹,骑着马儿向前走来。
待他站定,也无需开口问赵寅,便听见了那土匪口里的辱骂之言。
他不由地皱眉问道:“这冯府坐落之处离此地甚远,如何与冯家扯上关系了?”
绑在最前方的土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狠狠说道:“都是那冯家为富不仁,我先钱因家中困顿,周转不便,便向冯氏钱庄借了五百两纹银。而后遇种种变故,未能及时还清。那冯家便勾结官府,将我的祖宅据为己有,而我只得落草为寇。”
赵寅顾虽及着文德皇后出自冯家,却是个放荡之人,听此言不由得要发作一二。
林遐知晓赵寅的脾气,见他表情,便知晓他欲教训一番此人,也未打算阻拦。
可先出口的,竟是笑吟吟的杨毅。
他认真地看着那土匪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的到你这里便成了为富不仁了?”
草寇情绪激动起来:“五百两银子他要我一下拿出手!”
“他就是在刁难我!想吞了我的祖宅!”
“这一两银子,便是寻常农家一年的花销。”杨毅口若悬河:“冯家肯借你五百两银子,你便该感恩戴德。”
那土匪闻言鼻翼翁动,愤愤道:“当时我处境艰难,他却不愿将收款之日延期,若他同意,我便不会是今日这番处境。”
杨毅仔细端详一番后,又开口说:“如果延期了你依旧归还不了,你要怎么办?”
那土匪一脸怒容:“我总归是会还上的。”
杨毅闻言,惊讶地说:“你所言的总会,是有生之年吗?你想与冯家人比命长?耗过了便不还了?”
土匪气得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道:“当今圣上走投无路之时,他都愿嫁女于他,为何我只是想延期归还便不可?”
草寇唾沫横飞,脸上的横肉也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只是说出口的话,属实不知天高地厚。
“他怎知我不会是下一个元庆帝?!”
赵寅不待那土匪说完,猛得一脚踹向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竟是让那土匪滚倒在地,接连吐好几口血。
杨毅在一旁看的是拍手称快,嘴里似乎还念叨着高手,而赵寅无心过问,只是紧张地看向林遐。
马背上的林遐逆着光,众人不得以知晓他是何神色。
只见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那被他身影遮挡住的阳光,便越过他的头顶倾泄了出来,刺目着紧。
赵寅微眯着眼,忍住了闭眼的欲望,依旧看着那马背上之人。
忽的,杨毅似听见了珠玉相撞之声,温润的嗓音凭空响起,只见那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却是安抚了眼前莫名带有攻击性的赵寅。
“励之,吾无碍。”
随后,林遐便低头看向了那大放厥词之辈。
他说:“当今圣上可称帝,虽与冯家于危难之中施以援手,有着莫大的关系。可若他无半点才能,何以延至元庆十五年,何以众多百姓安家乐业?而在下今日观之,虽你等出身不及元庆帝,但在祖宅被抵之后,只得落草为寇。怕是本身也无非是纨绔之流,终日无所事事不得上进,远不如这被你等打劫的小兄弟。”
本来端正地站立在一旁的杨毅,猛得听见林遐夸赞,不由得笑了起来,直道。
“怀安兄过誉了,如礼受之有愧啊。”
然后一扫面上的傻气,略带鄙视地看着那土匪说道:“怀安兄怕是大户人家出身,用词也文绉绉的,像你这种酒囊饭袋怕是听不懂。”
说完之后还稍微停顿一番,看了看面前土匪怒发冲冠的样子,而后才继续说道:“你一败家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祖宅被你拿去抵押。冯家借你银两,你竟恬不知耻地百般推脱,真是冯家过错你倒是告官府啊。祖宅被你糟践完后,估计着是你胸无点墨,又无技艺傍身,便来此处当土匪。还好意思同当今天子做比较,陛下乃真龙下殿堂,你却腹内皆草莽,厚颜无耻之人便如你这般。”
这一番话,听得赵寅是啧啧称奇。
想不到这杨毅,长着一副读书人贯有的羸弱白净好欺负样,嘴皮子却是十分的利索,骂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他没忍住鼓掌道:“说得好!”
林遐也笑着说道:“如礼叫吾大吃一惊。”
杨毅不好意思地说道:“低调低调。”
“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赶路了。”赵寅翻身上马,对杨毅说道。
“那他们怎么办?”杨毅指着一地地土匪问道:“就把他们放了吗?”
“怎么会?”
赵寅笑着说道:“怀安早就派人通知最近的官府,想必他们也快到了。”
杨毅抚掌而叹:“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又问道:“阁下于我还有救命之恩,不知在下该如何报答。”
林遐慢悠悠地回答:“吾期待再与你在京城相会。”
“怀安兄也去京城?”杨毅高兴地说道:“我们一路?”
“非也非也。”
赵寅回答道:“我们是从京城出来的,要去江南纺陵。”
“这条官道不过江南啊。”
杨毅说道:“你们莫不是走错路了?”
赵寅答:“是那边官道水患严重,我与怀安才绕路而行。”
“原来如此。”杨毅双手抱拳,对着二人告别道:“那如礼便在京城等二位。”
林遐从袖内掏出一个小令牌,派人交给了杨毅。
杨毅接过之后,发现令牌虽小却做工精湛,一看便知到是个稀罕物事。他立马又将令牌递回去,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不可,如此贵重的物事,怎么能收?”
林遐丝毫不意外杨毅拒绝的举动,但他还是更加高看杨毅一些。
“怀安不拿着信物,到时候怎么找吾?”
“这太贵重了。”杨毅坚决拒绝:“我料知怀安身份尊贵,不是常人可随意面见。但怀安留一言一纸便可,不必如此。”
林遐只是笑着:“吾下江南,要是此物遗失,岂不更为可惜?”
赵寅也来帮腔:“他丢三落四早就成习惯,你手里的令牌,不知道被多少人捡到过了。”
“那我便先替怀安兄保管。”杨毅说:“等到再见之日,我必完璧归赵。”
林遐笑得和煦:“那吾先谢过如礼了。”
“好说好说。”
杨毅抬头一看天色,连忙说:“我得走了,不然今日又得风餐露宿了。”
林遐点头,特意嘱咐道:“京城商户对赶考之人都比较热情,你不要被惊到了。”
“好勒!”杨毅告辞道:“如礼便在京城等着阁下!”
说罢他便潇洒离去,继续他接下来的路。
而林遐和赵寅便目送他离开,等到人影不见之后,这才继续策马前行。
不过与以往沉默赶路相比,多了些交谈声。
赵寅打趣地问:“京城商贩好客?”
林遐面不改色地回答:“确实如此。”
“家大业大的冯家,竟然被你说是商贩。”
“反正舅舅他们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