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吃饭了。”
他说着,从厨房里端出来最后一盘菜,确切地说,是一个小铝盆,里面装着刚炖好的五花肉白菜冻豆腐,肉是他今天下班后现买的,就在小区对面的那家食杂店里,他将铝盆放在桌面上的隔热垫上,又想起两个小时前食杂店老板看见他时惊讶的表情。
“看得我恍惚的。”当时食杂店的老板说,“我还寻思是那谁呢?”
他什么都没说。
眼看着菜已经上桌了,老太太那头还没动静,他又大声喊了一遍,“妈,吃饭了。”
里屋还是没声。
他突然开始紧张,离开餐桌,走到老太太的卧房门口,门留着一条缝,倾泻出一道昏黄的光,他轻轻推开门,松了口气,老太太正专心伏案看书。
“吃饭了,妈。”他说了第三遍。
老太太动作优雅地摘掉老花镜,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别催了,还差两页就看完了。”老太太说。
“那我先放回炉子上热着,等你看完了再吃。”
老太太犹豫了片刻,缓缓合上书,“算了,先吃吧,你应该也饿了。”
他迅速上前搀着老太太起身,扶回餐桌旁,拉出椅子让老太太坐下,自己坐在对面。
“一到夏天就没胃口。”老太太说,“下次别做炖菜了,做点炸酱面就挺好。”
“行,明天做。”他笑着说。
这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尽管老太太始终在抱怨,好像对什么都不满意,他却陶醉在这样的抱怨中,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能有人对自己说话都成了他巨大的奢望。
他不停地给老太太夹菜,盛汤,无视老太太频繁地拒绝。
老太太勉强吃了几口,抬头看着他,撂下筷子。
“怎么了妈?”
“你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他摸了摸头顶,说,“是该剪了。”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头发有多长,还是圆寸,只是比上次剪完长出来半公分左右,但是老太太好像只能接受他留着近乎光头的短发,他想,与其如此,还不如上网买个推子自己推,省点钱,也不用隔三差五就往理发店跑。
“妈,你看什么书呢?”他问。
“红楼梦。”
“又是红楼梦?你这都看第几遍了?”
“这种书不分第几遍,常看常新。”
“我就看不下去,电视剧我都看不下去。”
老太太愣住了,疑惑地盯着他,问,“你不是看过吗?那时候咱俩一起看的,你还说拍得好呢。”
他心里一惊,看着老太太的眼神,低头扒了两口饭,再抬头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起来了,”他说,“对对对,那时候咱俩一起看的,就在客厅那沙发上。”
“哪个沙发?”老太太问。
“就那个啊。”他手指向客厅一套棕色的纯皮沙发。
“那时候咱家哪有这个沙发?”老太太说,“这沙发不是后来你同事不要了送给你的吗?”
他表情茫然地僵直坐在餐桌旁。
“你怎么回事?”老太太接着说,“脑袋不好使了?是不是最近没睡好?”
“是有点睡眠不足。”他说,跳过了沙发的话题。
“还在忙那件事吗?”
他注意到,老太太在问刚才那句话的时候,眼神出现了一些变化和波动,尽管依然努力维持着某种倔强,但很明显还是变得柔软了很多,那是一种关切,他想,终究是一种关切。
“对,还在忙那件事。”他说。
“有什么线索了吗?”
他犹豫了片刻,没说话。
“是不是不能说,这都属于机密吧。”
“有个嫌疑人。”他说。
“谁?”
“这人叫刘柯。”他接着说,“但是现在不知道在哪。”
“找到他了,是不是就能给你哥报仇了?”
“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得找着了再说,还有,妈,那不叫报仇,叫捉拿归案。”
“一个意思。”老太太说。
“你说得对,一个意思。”
“大龙,别累着自己,妈就剩你一个儿子了。”
忽然之间,老太太彻底露出了她内心的柔软,他想哭,他知道之前老太太的坚硬和倔强都是伪装,他也知道老太太必须这样,她已经习惯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放心吧妈,我心里有数。”
他们再也没有对那个案子多说什么,后面的时间,他们沉默着吃完了晚饭,他看得出来,老太太还是没有什么食欲,但依然像完成任务似的吃光了碗里所有的饭菜。
吃完后,他再次搀着老太太回到卧房里,去读那本已经被翻得破旧的《红楼梦》的最后两页,他离开卧房,收拾餐桌上的残余,将盘碗里的剩物倒进垃圾桶,接着在水池中伏案洗刷。
“大龙,别累着自己。”
在水声中,他的大脑里依然萦绕着老太太的这句话。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就是宋大龙的身份。
尽管,真正的宋大龙已经死去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