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以后,我察觉到,今天的身体格外沉重。
我觉得应该是没睡好的缘故,这张床板上的褥子实在是太薄了,硌得我浑身生疼,我想,尽管我平时住在这个平房里的时间并不多,但还是应该买一床更好的被褥,花不了多少钱,毕竟这里是我的安全屋,我还是希望能在这里得到完全的放松。
从床上爬起来以后,我拿着杯子和牙刷走出门,一股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虽然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但早晨还是微凉。我穿过一条黑暗狭窄的走廊,来到平房外面一个公共的小院里,听见了水声。
水声令我感到头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头痛,但好在这段阵痛很快就消失了,伴着水声一起消失的。
我前面的一个老头关掉了院子里的公共水龙头,响亮地往水池里吐了口痰,提着牙缸牙刷脖子上搭着手巾趿拉着拖鞋回屋去了。
轮到我了。
我打开水龙头,头再次伴随水声感到阵痛,我在接满一杯水后迅速关掉了水龙头,简单刷了牙,又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今天我该干些什么?我问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也很陌生,我记得自己以前好像都是有清晰的计划的,从来没出现过无所事事的情况。
这是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墙上的镜子,心里一惊,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阵阵头疼了。
镜子中的我,头上缠着几圈厚厚的绷带。
我用手轻轻戳了戳绷带,果然立刻得到了疼痛的反应,我想解开绷带看看自己的伤情,但又有点抗拒看见伤口,万一很严重怎么办,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我努力回想,依然没有关于受伤这部分的记忆,而且每次认真去想的时候,头又会隐隐作痛,让我根本没办法做到。
笔记本。就在我决定放弃回想的时候,低头看着旁边桌子上拉开一半的抽屉,里面露出来一个棕褐色的翻毛皮封面的笔记本。
我对这个笔记本还是有印象的,我知道它会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该做些什么。
我打开笔记本,辨认着自己的字迹,我看到上面写着最近的计划,我的目标是一个拍短视频的女人。
笔记本上清晰地记录着这个女人的形象和信息,我阅读着这些内容,得知她在短视频中的名字叫思晨,真实姓名也差不多,叫祁思晨,二十六岁,白羊座,身高一米七一,本科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同班里出过明星,但她一直都没有得到什么成为真正演员的机会,至今依然只能拍一些自己也看不上的剧情浮夸的短视频。
这就是我的习惯,在行动之前一定要摸清目标人物的详细信息。
翻过一页,是我写的计划步骤。
我迅速阅读了一遍,毕竟是我自己写的,所以很快就理解了这个计划的内容,原来我早就通过长时间对祁思晨的调查,发现这个姑娘一直没有放弃演电影的梦想,我决定就从这个角度入手。
简单说,攻心为上。
我的计划是扮演一名大制作电影的制片人,我的同伙——我不知道其真名,只知道他叫三儿。三儿扮演我的选角导演,我们的行动地点在望京的一家咖啡馆里。
之所以选择那家咖啡馆,原因也很简单,祁思晨这段时间会来北京拍摄,每天午餐时间则会一个人离开团队,去那家咖啡馆吃又贵又难吃的减脂餐。
我看着笔记本上写着祁思晨这次来北京拍摄的时间周期,又拿起手机,意识到今天就是祁思晨留在北京的最后一天。
不能耽误了。
尽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我的计划拖到现在还没执行,如果执行过一定在笔记本里留下记录的,但我现在也没时间想了,我立刻找到三儿的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我心急如焚,心说这人也太不靠谱了,看来一直拖延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三儿。
正想着,电话忽然接通了,但是没人说话。
“喂。”我对电话说,“三儿?”
半天,电话那头响起一个警惕的声音,“你要干嘛?”
“你说我干嘛?”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看来三儿是彻底忘记了这次的行动,我真服了,我在心里暗自决定就跟他合作这一次,这种人早晚坏事。
不过,尽管这么想,但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将计划完成,我对三儿说,“咱俩还有点事儿没完呢你忘了?”
电话里面一声冷笑,三儿说,“你还真敢找我。”
“废话,怎么不敢?”我对三儿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了,看看表,时间真的不多了,对他说,“十二点之前,望京的那家咖啡馆,必须到。”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的时间也很紧迫,不止因为这个地方距离望京很远,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也需要装扮,现在这个德性跟电影制片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觉得我至少需要一身西装。
本能地打开衣柜,我果然看见一套西装挂在那里,西装表面还用防尘罩精心套着,我取下来,西装是深灰色的,有一点休闲风格,我穿上,完全合身。
看来,尽管我的很多记忆都不见了,但我还是会做相同的事情。
正当我庆幸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惊恐的事实,从起床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重视过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消失的事实。
我不是短暂地想不起来了,也不是一时的模糊,而是,我现在觉得,我的记忆像拼图一样,被人丢掉了一些片段。
我能清晰地想起更早之前的事情,比如三儿,我和三儿是在去年认识的,我还能想起他的长相,油头粉面,胡子刮得非常干净。比如我的童年,图林镇旁边森林里的迷雾,迷雾中的野人。
这些记忆都在,可我唯独想不起最近几天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猜测这可能和我头上的伤有关系。
想到头上的伤,我又意识到我绝不能顶着一头绷带去冒充制片人,得找个什么东西遮一下,我翻箱倒柜,终于从衣柜最里面的一堆袜子里掏出来一顶皱巴巴的渔夫帽。
没办法,只能是它了,可现在的问题是,这顶帽子和身上这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明显不搭,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就这么去吧,不搭就是混搭。
出门,我从胡同出来,来到大路上,钻进出租车,向望京开去。
到了咖啡店门口,我看了看表,还差十五分钟十二点,时间愈发紧迫,按照计划,我还得和三儿在祁思晨面前演戏呢,一路上我又给三儿打了几个电话,但始终没人接,让我再次坚定决不再跟他合作的决心。
不管了,我先进去。
咖啡馆里人不多,却坐得很分散,我环顾四周,努力去寻找祁思晨的影子。
来的路上,我除了给三儿打电话,其他时间都在看祁思晨的短视频,我不得不承认,那些视频虽然剧情非常傻,但祁思晨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完全有潜力去尝试真正的电影,她的愿望并非不切实际。
终于,我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看到了祁思晨。
按照计划,我应该和三儿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以保证我们并不大声的对话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但现在三儿还没来,我只能先去那个位置坐下等着,祈祷三儿能在祁思晨走之前赶到。
我走到祁思晨旁边的位置,刚准备坐下,忽然听见她一声惊呼。
“真是你啊。”她说。
我愣住了,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傻小子似的指着自己问祁思晨,“你在跟我说话?”
“不是你还是谁?”祁思晨笑着说,“刚才我就看有点像,没敢认。”
祁思晨说着,用手向后捋了捋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接着问我,“哪儿弄的帽子,跟这身也不搭啊。”
“我们认识吗?”我硬着头皮说。
“你说呢?”祁思晨说,“昨儿是谁从医院给你送回去的?”
医院?我听着祁思晨的话,想到了头上的伤口,难道我是从医院出去的,也就是说,我跟祁思晨早就见过了。
我实在想不出来,也捋不清楚,更不敢多说话,怕抖出来什么不该说的,我现在只希望三儿能赶紧到,把我带出去。
我需要改变计划,现在的这个计划行不通了,我想。
我正想着如何先脱身的时候,咖啡馆的门打开了,我满怀期待,希望走进来的人就是三儿。
我的希望却瞬间落空了,走进来的人不是三儿,而是一个看起来更成熟的男人,他留着山羊胡,戴着贝雷帽,进来便东张西望。
我真的很讨厌不是画家的人也戴这样的帽子,装什么啊?我的心里涌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愤怒,这时候,我却看见那个男人径直向我走来,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那个男人站在我们旁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祁思晨。
“这什么组合啊?”他问。
“我认识你吗?”我对那个男人说,却觉得他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
“装他妈什么呢?”男人愤怒地瞪了我一眼。
这时候,咖啡厅的门再次推开了,我等着三儿进来,却依然不是,而是一群看起来如凶神恶煞的男人,在对面这个贝雷帽的招呼下,站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