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叫醒陈予年的不是闹钟,而是辛媛,辛媛推门也没看床上的人,“陈予年快起来,我们去医院”。便匆匆进去卫生间
一听到辛媛的声音,陈予年第一反应是把被子拉至头顶,继续呼呼大睡。腾的一下坐起来,双脚踏在地下,就扯旁边椅子上耷拉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就往外走,没回头看闹钟也没看曾春雨。
曾春雨其实在辛媛推门那一刹那就醒了,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怎的,佯装睡觉,实则耳朵一直在听陈予年和辛媛匆忙的脚步以及慌张的语气。
一声“嘭”的关门声,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接着是一阵刺耳的闹钟铃声,曾春雨预感不好,生等着闹钟自动关了才把电池取出。
去医院的路上,陈予年有些心慌,也不敢问辛媛医院的情况,就使劲儿攥着自己的手,辛媛把手放在陈予年手上,也没掰开,似乎在给他力量,可以祈祷成功。
到病房门口,陈予年推门进去,眼泪在眼中盘旋,辛媛紧跟其后,病床上没人也没见陈浩忠,辛媛心中警铃大作,焦急万分跑去护士站问:“护士,427房的病人呢?”
护士翻看了病例,声音十分平淡:“病人是叫陈建设是吧?刚送去抢救了”。
陈予年站在辛媛身后听的一清二楚,跑去抢救室门口,看见一低着头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陈浩忠,陈浩忠听见响动就看见了头发乱糟糟,眼睛红肿着,连鞋都穿了俩只不一样的陈予年。
陈予年再看自己的父亲,面部肌肉紧绷、眼神黯淡无光,肩膀下垂,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陈浩忠看见陈予年只是笑了一下,那笑意十分难看。
陈予年没有走到陈浩忠身边就坐倒在地上,无声的流泪,大脑里回放着往日的种种,更多的是昨天和陈建设的约定,说今天还来陪他聊天,出院后一家人住在一起,得看着他娶妻生子后才能放心,小老头别不讲信用啊...
辛媛紧随其后,捂着嘴,眼泪一颗一颗掉在手心,缓慢走到陈浩忠身边,陈浩忠搂住辛媛的腰,脸贴着辛媛腿,蹙着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这一幕似乎在医院早已司空见惯,有时上天垂帘有时不尽人意...
手术灯熄灭,陈浩忠听见门响,哆嗦着腿站了起来,医生摘下口罩:“去见家属最后一面,请节哀”。
陈予年眼里的泪水在眼眶打转,鼻子一抽一抽,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迈向那个最熟悉,此刻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头儿,上前握住那只干枯颤颤巍巍的手“爷爷”。陈浩忠和辛媛站在陈予年身后,陈建设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来,只是费力的捏了捏陈予年的手,又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眼身后的儿子儿媳,呼吸逐渐微弱,慢慢阖上了眼。
陈予年见状更是紧握着陈建设的手不愿松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陈建设温热枯竭的手背上,失声痛哭,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
辛媛小声啜泣着拉住陈浩忠的手,陈浩忠显得十分冷静,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伏在陈建设耳边:“爸爸,我会好好照顾妈妈的,您放心。”
一家三口带着陈建设的骨灰上飞机回去老家金川市,一片寂静笼罩着这个家,茶几上还摆放着陈建设喝茶的茶杯,旁边放着今日早报,仿佛对方只是下楼去遛弯的功夫就回来了。
陈浩忠摆放好陈建设的遗像,“噗通”一声跪在陈建设遗像前,“爸,您走好”,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又走到张兰身旁。辛媛鞠了躬,满脸的憔悴去卧室收拾陈建设衣物。
陈予年哭肿的眼睛还继续流着泪,跪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教书育人一辈子,到老了,你这个老头说话不算数,框我。”
张兰看着眼前分别不久却瘦了一圈的儿子,明显的状态不佳,满身疲惫,脸上胡茬杂乱,嘴上起的都是死皮,说话声音沙哑不堪,张兰拍了拍陈浩忠的肩膀,又顺手给他理了理头发,知道儿子要说什么,抢先开口:“我在这儿住习惯了,都是老街坊老邻居,我呀,就给你爸守着这个房子,哪也不去”。
陈浩忠从医院再到火葬场在回来金川市,表现都十分冷静,只是偶尔点根烟不吸只是夹在指尖,目光有些呆滞,进食也很少。今天处理好一切在他蹲下听张兰说话时,泪水才从这个男人眼里流出,抱着张兰放声痛哭,张兰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陈浩忠的后背,夕阳西下,老俩口的房间里只留一抹金色的夕阳影儿,指针也只向19点,新闻联播开始了...
这一晚这一家人都没吃几口饭,张兰端着陈建设的茶杯回了房间,还摆放在他之前放的位置上,关着灯,张兰躺在床的另一侧,摸着冰冷的被子一角,也掉了下眼泪,这是今天第一次张兰想念陈建设而哭:“老头子,你怎么就把我一个人丢下先走了呢”。以前嫌弃她碎碎念的老头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往后只能在“远方”思念这家人。
当晚只有陈浩忠睡着了,这几天的连轴转早已身心俱疲,梦中能真实看见自己的父亲,扇着蒲扇,坐在小院里,给陈浩忠切西瓜吃,明明陈浩忠还是个幼童,可陈建设却那么老,“爸爸,你今天去哪儿了,我今天怎么一天都没看见你,你知道的吧,我今天去实验一中考试了,明天出成绩”。
梦里的陈建设没有回答陈浩忠去了哪里,只是笑着摸着陈浩忠的头,让他回家拿切西瓜的刀。陈浩忠就回家拿西瓜刀的功夫,在出来时陈建设的蒲扇还在,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陈浩忠喘着气,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在哪里,悄声下了床,在冰箱里取了罐啤酒,坐在客厅,看着陈建设的遗像,冲他比了个举杯的动作,一夜无眠,长大成人后越是开不了口说想念,这份想念会一直深埋心底...
第二天天微微擦亮,陈浩忠穿浩衣服,去陈建设之前老去的一家早点摊买了早点,老板看了一眼陈浩忠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忠子啥时候回来的,你爸前几天摔伤好点了没,有段时间没见他了啊”。
“还是老样子?”老板利索的装好豆浆油条老豆腐5个素包子,递给陈浩忠
陈浩忠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来,把手里的零钱递给老板:“我爸昨天没了,您注意身体,我先回去了”。
老板手里拿着钱,愣在原地,等看见陈浩忠身影越来越模糊,才跟旁边一人聊起来:“教书的那个老陈头没了?”
“昨天我看见那一家三口回来抱着一个盒子”
“就摔了一跤就去世了?”
“之前就在咱这医院治不好所以去了儿子所在的大城市治病,上岁数了,自己保重吧”小城的早点摊儿就像是村口的“情报所”,大家都在积极交换最新消息。
听见门口响动,张兰坐在沙发上,按开电视机看着新闻联播,撇头看了一眼,看见陈浩忠手里提着的早点,“快把他俩叫醒,吃个早饭,你们就回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我不用你们操心。”老太太很要强,说一不二,陈浩忠去厨房拿盘碗装好早餐,放在张兰面前,咬了一口包子:“妈,你一人住这儿我不放心,再说你不想和宝儿天天见面吗?”
张兰吃了一口豆腐脑:“今儿的卤熬的不错。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等在过几年再说。”
陈浩忠点点头,转身去叫辛媛和陈予年起床吃饭。吃完饭后,陈予年又犯了驴脾气,死活不回去京海就要留下,辛媛有些头疼,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大人都有些应接不暇更何况是这个只有13岁的孩子,张兰招手让陈予年过来,十分心疼的摸着陈予年的脑袋:“宝儿,奶奶也喜欢那个城市,等你考上好高中好大学了,奶奶就过去陪你,现在要好好听大人的话。”
陈予年嘴瘪着,像是有一肚子委屈要讲,张兰又说:“宝儿,先去给奶奶好好认识那个城市,到时候奶奶过去,就得靠我大孙子带我玩咯”。
陈予年抱着张兰,闷声闷气“奶奶,我每天都要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每天都做了什么,你也要告诉我你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能骗我。”
张兰一下又一下摩挲着陈予年的后背“好、好,奶奶答应你啊”。
只过了一天,一家三口又出发回到了这个城市,一路平稳落地。回老家发现曾春雨不在,陈予年关上自己卧房的门,奇迹般的坐在书桌前解起了数学题,会做的自己解决,不会做的圈起来等曾春雨回来后教他。
陈浩忠和辛媛都以为陈予年还在耍小性子,陈浩忠在家呆俩天就又要奔赴工作岗位,成年人的悲伤在脸上呈现不了太久,因为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辛媛嘱咐让陈浩忠好好休息。
陈予年无不例外,在做了几道数学题后,爬桌子上摇摇欲睡,听到一声:“阿姨,节哀”。这么简单又冷漠的话不似像初中生说出的话,
辛媛拍了拍曾春雨的肩膀,迎他进来:“腿还没好利索,出去小心点儿”。
曾春雨点了点头道:“阿姨,我想搬回楼上住了,在这里打扰好久了。”
辛媛回头有些不解,满脸的惊讶之情:“你爸他,找你了?”
曾春雨点了点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露着一个发旋,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辛媛松了一口气,“你想什么时候上去,让你叔叔送你。”
曾春雨当然明白他们的用心,让陈浩忠送他上去就是为了能震慑一下吕成功,别动不动就动手打人。曾春雨调整好表情抬起头,微笑着:“阿姨,我爸他想我今天晚上就回去”。
辛媛有些惊讶,“啊,这样啊,那吃了饭在上去吧”。
曾春雨含蓄的笑了笑:“好啊,阿姨。”
晚上辛媛一大桌好吃的,一家人都情绪不佳,一是因为老爷子刚去世,二是曾春雨伤还没好利索就坚持回那个“虎狼窝”,也不好高兴为他“践行”。一顿饭吃饱了,却吃的不是很舒服。
饭后陈予年非要跟着陈浩忠送曾春雨回家,在门口陈予年拉下曾春雨要敲门的那只手:“小邻居,如果他在揍你,你就来找我爸,我爸,如果不在家我们就报警”。
“快开学了,你如果学习吃力来找我?”曾春雨是故意这样说的,就为了不让陈予年能“忘记”他
提到学习,陈予年噘噘嘴不言语了。曾春雨转身敲响门,过了好久才有响动,陈浩忠蹙着眉脸上写着不悦。
吕成功摇摇晃晃的来开门,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开了门房间内的味道让人闻了直泛恶心,对上陈浩忠,身高压制,吕成功闭了嘴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陈予年握住嘴,一脸的嫌弃,往陈浩忠身后站了站,陈浩忠蹙着眉:“你如果在打他,我也让你试试在医院住几个月的看看”。
舒展了眉毛对曾春雨说:“小雨,有事来找我,没事去找陈予年玩儿。”
曾春雨点点头冲陈浩忠道了谢,陈浩忠领着陈予年回了家。
吕成功听着楼道里没了声音,关上门恶语相对:“哟,你这是找着靠山了,给你老子我耍派头呢,人家对你这么好,又是给你出医药费,又是给吃给喝的,还舍得让你回来,是不是看出你是个扫把星,要不怎么你一出院就着急把你往回赶呢,啊,哈哈哈”
看着曾春雨不说话,吕成功也觉得没意思,冲地上吐了口唾沫:“草,上次怎么没打死你”。
曾春雨对此充耳不闻,去卫生间接水擦洗房间,耳边还是吕成功在骂骂咧咧,曾春雨数着酒瓶,心里想的是明天能请陈予年吃根雪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