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道：“未孕，无怀孕史。月经不调是……激素问题。”
张山画舒了一口气。如果姐姐失踪时还怀着孕，该有多痛苦。昏暗的档案室中，他抵靠在门上，眼前都有些光晕，望着虚无，听着吴浅的话，就像在接受审判。
因为月经不调来看医生——对，抑郁症导致激素变化，连带出月经不调，似乎是合理的。可是既然没有大问题，姐姐在明峰医院得到了一个好的结果，又为什么在这里失踪了呢？
吴浅似乎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仍在焦急地搜索资料。
“找寻诗里、梦里被夸大的红色……”吴浅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张山画？”
张山画心中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下意识地背过身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吴浅跟九月份的他通话。
那句张山画，就像在叫他一样。在她心里，他们两个有区别吗？
那么多次循环，她一直是跟那个人一起经历的，即使从未见面。那么，有没有可能，在她心中，那个他才是……真正的张山画。
触及这个念头，他像被铁板烫到一样逃开。一种崭新的渴望浮现。只要把姐姐和杨宇星都救下来……
她就再也不会循环了吧。
那么他们就会永远留在这个时空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听见她叫道：
“张山画？张山画！”
他立马回神：“什么？”
“叫了你好几遍，你想什么呢？”“我……没想什么。”
吴浅严肃道：“你知道吗，原来警察来过明峰医院调查。可是……”
“可是什么？”
“张山琴自己取了药办了手续就离开了，记录都在。这说明她已经出了医院，自主离开没有异常。”
张山画充满怀疑地重复了一遍，问：“监控呢？难道监控也证明我姐离开了明峰？”
吴浅皱眉道：“对，据说监控里确实拍到你姐离开的图像，证据确凿。”
张山画陷入了极大的不解，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矛盾吗？
他问：“既然医院监控都拍到了离开，外面马路上的监控怎么没有拍到她之后去哪儿了？”
申城的监控几乎全覆盖，医院附近更应该无死角啊！
“据说医院附近的广场那天举行了大型书展活动，整个申城、包括附近其他城市的游客都来参加，上千万人进出，排查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张山画：“怎么会……”
“我也觉得太凑巧了，”吴浅道，“等下，我正在找医院的历史记录。”
“辛苦你了，”他说，“要不你来放哨，换我查资料？”
“得了吧，少说话节约时间，咱们……”
张山画听着吴浅打趣，却戛然而止。
“有问题……有大问题。”她一字一句道。
他惊呼：“什么问题？”
吴浅眉头紧锁，道：“二十年前的事情……对，对，我之前怎么没往这里想，我应该早就有察觉……”
“二十年前？！”他焦急得抓心挠肺，“到底是……”
“火灾！天呐……这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吴浅难以置信地说，她唰唰翻阅着档案，拿出手机拍照片。她直接把档案拿到门口，放到张山画眼前。
“你看，死亡人数二十九人，连重伤残疾的都没有。”
只见那文件上记录了这些内容，如此惨烈的事件，甚至连照片、新闻报纸的贴图都没有，只是寥寥几笔。
2004年11月7日，医院住院部东楼五层突发火灾，当天下午3点33分火势才被扑灭。截止14号上午11点，5名伤者抢救无效，火灾共造成29人遇难。根据消防部门通报，这起火灾系气候异常干燥引发。
院长、副院长等干部被逮捕处理，最高处有期徒刑1年零1个月。
短短几行字，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山画看完愣在那里，大脑凌乱地喃喃道：“气候原因，逮捕院长和副院长……”
吴浅却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那次我热射病，被送进明峰医院抢救。那时候陆全不是判断炸弹可能就在医院吗？”
“对啊。”
张山画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又想到那件事上去了。
吴浅：“门打开着，我看见那个时候警察疏导着所有医务人员和患者，连手术中的都被叫停了，不少医护一起扛着担架车下楼梯，还有医护背着年纪大的患者在跑。后来我的门才被关上。”
张山画疑惑道：“他们积极应对，都挺有责任心的……然后呢？怎么了？”
“什么然后呢！你没发现那个场景不对吗！”
“啊？”他惊愕地看着她。
吴浅：“医院应该有专门的消防通道和逃生梯、逃生滑梯、逃生绳索才对啊，不然那么多瘫痪在床的病人，遇到火灾怎么办？可是这些在当时我全都没有看到！”
“既然这家医院二十年前发生过这么严重的火灾，那肯定是成百上千倍地防范啊！甚至连矫枉过正都很正常，普通人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是医院！怎么可能二十年后一点改进都没有？”
她的这些话如一记重锤敲在张山画头上，一语道破天惊！
对啊。
火灾明明就是所有医院重点防范的对象，就连普通企业都要培训不知多少次消防，这些医生理应具备很丰富的消防知识才对啊。
地震频发的三川地带，就有中学的校长一年组织两百多次地震逃生演习，“怕”是人的本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人的本性，这家明峰医院怎么会没有丝毫长进呢？
他看着吴浅，就像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情不自禁道：“你说得太对了。”
吴浅沉浸地捂住自己的半张脸，思索道：“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张山画道：“这家医院死性不改？高层不引以为鉴？我们可以举报这家医院，我保证他们的消防设施肯定缺东少西。”
可是吴浅却缓缓地摇头，凝重道：“不，举报是可以，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两人查出了这些，收拾好翻找过的档案，正准备出去，吴浅却急切道：“等一下！”
张山画没反应过来，转身只见她重新回去跪下翻档案，似乎刚刚迸发出一个新的想法，急速翻找起多年前的材料。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在门口守着。
可是最终，吴浅将档案全都归位，皱着眉头回来了，只说“没找到”。
出门后，他不禁问：“你在找什么？”
吴浅摇摇头道：“我也不确定。”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医院中缓缓向前，消化着新发现。站上扶梯，灰头土脸的两人俯视整个医院的人声鼎沸与人生百态，就像飞升在空中。随着电梯缓缓下行，又落回人间。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呢？”他问。
“去找许诚吧，离小羊死亡还有一个多小时了……”吴浅心情沉重。
张山画边走边回忆道：“我再复习一遍你看对不对，杨宇星自杀，第一是因为师兄杜升……”话还没说完，吴浅一声“欸？”停住了脚步，张山画好生奇怪。
“怎么了？”
“你看那里。”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白头发的老人背靠着墙角蹲着，像是在上厕所一样，仔细看才发现老人身下有一个破旧的小板凳。那板凳实在太小了，应该叫小马扎。
两人不留痕迹地走到老人的正面，吃了一惊。
他眉毛都白了，满面皱纹，头发凌乱，嘴唇都发白。穿着老年人常见的短袖裤衩，腿上都有老年斑。而最关键的是，他并非是来就诊的。
他面前立着一块塑料缠了很多圈的白色纸板，反差的是，板上设计得非常工整，铅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他的神色有些呆滞，看着虚无，歪歪地张着嘴，好像在喘气，又好像只是太老了。
吴浅刚刚看到“女儿小棉花”几个字，正要仔细去看，突然纸板一歪，什么也看不见了。她这才发现，这纸板是被一块棉布挂在了老人脖子上，她着急地抬头，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推了老人一把，老人从小马扎上掉了下去，哎呦一声。
“哎你干什么！”张山画下意识地冲上去，那男人道了声“医院不许乞讨”，把老人拽了起来，他拽老人就像玩玩具似的，跟拔起一株土里的苗一样轻松。
“瘪在这儿讨饭，来医院讨饭，恁要脸不？”保安操着凶悍的口音把老人推开，“快出且昂！快出且！”
“好，好……”
“你还回且干啥？”
“我的板凳……”
保安怒目圆瞪，吼了一嗓子：“快走！”
这时，吴浅出现在保安身边，伸手把地上的小马扎递给了老人。老人走了，保安满意地哼了一声，陶醉在自己的威武中，高声清嗓子后离开。
可是老人又回来了。呆呆地坐在板凳上，就像在蹲着一样。他的腿曲着，似乎站立困难。
吴浅上前仔细阅读：
【女儿小棉花，2004年底在明峰医院住院后失踪，13岁，黑色长发，圆脸，脖子后有拇指长的棉花样胎记，失踪时穿白色棉袄，戴粉色围巾，穿黄色运动鞋。住院是因患有哮喘，在医院时孩子脸色苍白，呼吸有呼啸声。】
【明峰医院火灾后，女儿尸骨无存，医院直接销户，没有说法。请各位朋友帮帮忙……】
吴浅越读越面无人色，04年失踪，跟那场火灾有关……她正沉浸在那个渐渐清晰的轮廓中，一个有些甜腻的女声响起：
“哎，你们怎么在这里？你好呀学长。你们从几楼下来的啊？”
张山画：“呃……就楼上。”
“啊二楼？你们看妇科啊，”那女声故意显得吃惊极了，似乎表明心是向着张山画的，“花的是学长你的钱伐？她让你给她花这么多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