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调充足，张山画在凉意中回忆思索，他记得，昨天接到一个女的诈骗电话。诈骗手段太低劣了，应该是那种专坑老年人的，非常作孽。
那时候，一个故作文雅的女声道：“喂？我这边已经报警了，你把手机自己还回来吧，不追究你。”
那时候他直接说“打错了”就挂掉，后来女人却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他尝试着选择【拉黑】，可是下一次却依旧会接到女人的电话。他的手机出bug了。他正为姐姐的失踪忙得焦头烂额，就等着警局或者寻人那边的电话呢，所以不能调至静音。
他很是烦躁，因为铃声一次次响起。
“找寻、诗里、梦里，被夸大的红色……我们要挣脱、冲破、眼前，这现实的堡垒……”
当时他挂断了两次，心弦紧绷，长时间等着姐姐的线索，却被这不合时宜的诈骗搞得心情跌宕起伏。铃声再响起来，他接起来直接骂：“你他妈别烦了行不行！你这人神经病吧？挂了你几次还要打？”电话那头的女人也很愤怒，跟他说自己发了照片，让他把手机交到这个地方还给她，把张山画气得不行。
毛病！
那时候的他伸手去自己看来电记录，这诈骗犯竟然就在申城，还多了一个奇怪的发现：自己收到了彩信。这年头还有人用彩信，真是少见。
那似乎是一张饭店里的照片，一个空桌子旁边有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栗色长发的侧影。他还多看了那人几秒。
他后来怎么说的来着？
你拍的人一脸死人相！
对——张山画皱着眉头，回忆到这里，他仔细地看着白板上这张照片。他掏出手机来，点开【短信】，想再看看那张“死人相”。
打开照片：那个女人在一个饭桌上拿抽纸。柳叶眉，丹凤眼，十分纤瘦。蓝连衣裙，栗色长发……张山画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对比白板上的新闻图。
他越看越冷，汗往下淌。用力眨眼睛，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掐自己，还是在做梦？
都不是。
照片的底部，有一行几乎透明的小字：
【2024/8/1--20:41】
这是照片自带的时间显示。
张山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是精神失常了吗！可是自己手机上收到照片的时间显示：9月1日20：41
张山画脑海中响起嗡鸣。
这怎么可能？
他收到了……一个月前的人的，短信？
张山画对照着照片中的店名。申城1号火锅店。他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他甩甩脑袋。不是，张山画你是傻子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一个新的念头浮上了他的心头。
该不会是凶手，在8月1号拍的照片，到昨天9月1号装作现场拍的传给他的吧？为什么是他，可能因为他是张山琴的弟弟，他姐姐也溺水而死，就跟这个……这个杨宇星一样啊！
难道是同一个凶手作案？这凶手是变态，故意发离奇的照片来恶心他、跟他炫耀？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充分。于是跑出了陆全的办公室，火急火燎地想要把手机上的短信消息给警察看。
警局非常整洁，就跟所有事业单位一样，边边角角都是四方形，楼梯扶手旁、拐角处都印着、挂着各种警示标语，有的地方还有锦旗。
一处蓝色的标语写着：
【秉公执法威自显，善听民言警更廉】
张山画刚出办公室没走几步，就被一个警察看到了，还没等他上去，她已经拦住了他，话倒是讲得礼貌：“张先生，你要去哪里？”
张山画急忙把手机递给她看：“警官，你看我之前收到一个很奇怪的短信，可能是凶手发来的！”
孙兰瞳孔一缩，神情立马严肃，接过他的手机去看。
“警官，你看这上面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就是杨宇星！”
孙兰看着照片，明显是惊到了，目光锐利地在照片上又扫了几眼确定，直接扭头就走。张山画这下心脏狂跳，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孙警官走。
穿过大厅一整面蓝墙，上面是夺目威严的警徽和霸气的红色书法【为人民服务】，张山画看着心里安稳了不少，他是百分百信任警察的。进入另一片区，随处可见的是警示蓝的执法标语，这让他心底愈发敬畏。拐了好些弯后，直接看到一副森严的铁门——上面写着【执法办案区】。
孙兰推开这扇大门，张山画义无反顾地跟了进去。
孙警官来到【监控室】前，拿着手机急促地敲门，推开门严肃地说：“马队，郑局！”
一面各种各样的显示屏下，两名警察转过头来。
孙兰迅速报告这个新消息：“刚刚张山画跟我说，他手机里收到一个有杨宇星照片的短信！”
杨宇星？
另一起溺水死亡案的死者？
马队有些错乱，问：“杨宇星？那个8月份刚溺死的女大学生？”
孙兰说：“对，张山画是张山琴的弟弟，”她回头道叫张山画进来说，“张先生，您……”
孙警官的话戛然而止。
孙兰朝门外道：“张先生？张先生！张山画！”
回应她的只有空空如也的走廊，似乎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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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画眼前突然一黑，陷入无边昏暗，耳畔只剩下遥远的女声，依稀听见“张山画！”，紧接着万籁俱寂，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嗡鸣。他分不清那是现代社会早已听不到的电波声，还是自己的幻听。
整个人似乎在转瞬间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他还是站在房门口。
只是，那是他卧室的门口。
他往里走，发现自己站在公寓的客厅里，茶几上铺着好几张被黑笔画满的A4纸。写着人名，画着路线等等。
电视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
“截至今天2024年9月1日，申城失踪女子张山琴目前仍未找到……”
张山画愣愣地看着电视，擦着自己的眼睛。
“……引发了激烈的社会舆论，黄沙区派出所、刑警队联合申城刑警大队仍在调查中……”
他刚刚做了一个梦？站着也能睡着？
看来他最近真的是累到崩溃边缘了。
张山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通红，越想止住越止不住——那个梦实在太可怕了……他竟然梦见明天，9月2日，警方在河边找到了姐姐的尸体，他梦见，姐夫竟然被警察抓走了……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茶几上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
打开手机，WeChat消息特别提醒：【经理齐建发来了5条消息】
【齐建：你姐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齐建：特批你两天假是帮忙，下次我可不会帮你忙了，你要不要看看你们组的其他人，小秦每天在公司待到十一点以后才走，还有那个大肚子女的一次假都没请过】
【齐建：我直接跟你说吧，你觉得下个月岗位优化，你们组要走的人是谁？】
【齐建语音消息转文字：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等这两年过去了经济形势好起来，你们组就是要重点往上提的，你们每个人都有很好的机会，其他人都干劲十足的特别好，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领导发消息你都不回，你假期快结束了，明天还来不来上班？】
【齐建语音消息转文字：我本来不应该批你这个假的，我这是帮你忙知道吗，我下次绝对不会再帮你了，别人连病假都不用！年轻人不要这么自私！不是整个地球都要围着你转！】
张山画扫了几眼，画饼加上打压，太经典的训狗手段。心底涌上一股愤怒，又觉得悲凉。最终没有回复。
包括他自己，他们还是人吗？
找不到姐姐，拿命换工资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那些A4纸，上面的内容警方也全都推理出来了。可就是没有消息，监控里也查不到人。
7月底8月初，是警察推测的张山琴的失踪时间。从天到今天9月2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他的希望越来越小，心里的生机几乎要被毁灭了。与此同时，连双休都几乎没有的工作已经快把他榨干，他申请了两天假期，想要自己找线索。
张山画回想着刚才的梦，虽然心如刀绞，差点要喘不过气来，但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知道很多化学家、物理学家解出关键的答案，都是靠自己梦境的提示，这是人潜意识的体现。他自己曾经做数学题也有这种经历。
他想要把那个细致得无比真实的梦境，记录下来。
张山画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房，而姐姐留给他的那套两室一厅就被他租给了一家三口，每个月的租金攒起来留作备用。所以，舍不得扔的旧东西都是留在这小公寓里。他来到客房的大柜子里翻找了好一会，在灰尘中翻出了一块可伸缩立架的白板。
那是他上高中的时候，姐姐给他讲课补习用的白板，毕业于闵师大的姐姐讲的课特别好。上面还留着为函数解析压轴题画的图，红黑蓝绿，四种颜色的坐标和三角。时过境迁，他抚摸着上面姐姐的字迹，拿来一块抹布，沾了水用力地把它擦去。
张山画把白板支起来，小滑轮竟然还能用，他把它推到客厅里电视机旁。
他甩了甩没开封的笔，在白板上一点一点写了起来。
9月1日晚上。
他接到了奇怪的电话。一个女声，说让他还手机。还把活着的杨宇星的照片发给了他。
那个女骗子的说法是，这是刚刚拍的照片，让他把手机还到这个“申城1号火锅店的16号桌上”。
9月2日黄昏。
天气……似乎比较潮湿。他接到陆警官打来的电话，说在江边发现了张山琴的尸体，让他去辨认。
姐姐去世了，而姐夫李评当场被警方带走了。
警察把姐夫带走有4个原因：
1.姐夫是获益最大的人，人身保险和公司赔款加起来有70万流水。
2.姐姐身上有伤痕，死前跟人动手过，应该不是情绪自杀，而姐夫身上正好有被抓挠的伤口正在愈合。
3.姐姐的同级同事周惯指认，他目击了姐姐和姐夫几周前在公司附近有非常激烈的争吵。
4.陆全警官说，这是因为案件恶劣，上头派人来人调查，他们必须有人证物证在手，不然会显得亵职。
张山画想了想，又在后面写上了一句：
【姐姐的抑郁症，是职场造成，而姐夫说跟姐姐承诺过，不能告诉我得病的原因。】
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在白板上继续写着。
接下来，他跟到了警察局，就在陆警官的办公室，他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打上了几个重重的感叹号和星号。
他看到了关于杨宇星案件的调查图案和新闻，而这让他回想起来，这个杨宇星正是女骗子发来的照片里的主角！他还掏出手机来看，发现前一天晚上收到的彩信里的人，正是杨宇星。
怪不得他当时，潜意识骂出来的是“死人相”，那是因为他曾经在8月看见过相关的新闻。他书写着的手停住了，感到一阵深深的愧疚。要是他知道此人的死亡，绝对不会骂出这种话。
无论是谁，“死”字都是应该避谶的。
写字梳理着，张山画发现了一件事。
杨宇星正是8月2日被发现溺死的，而他姐姐失踪的时间正是7月底8月初。
这两件事，离得非常近，有没有可能，就是发生在同一天！
他的瞳孔缩小，反复比对——真的离得特别近。
根据杨宇星的照片日期显示，这是在2024年8月1日晚上20:41拍摄的。而发送者，那个女骗子跟他说的是，“刚刚”拍的。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上的杨宇星，在之后的不到24小时，就死亡了。
要么，这是变态凶手的恶作剧，一人杀两人。
要么，他就是收到了一个月前的人发来的短信和电话！
写到这里，站在白板旁的张山画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鬼使神差地又掏出手机来，翻看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那条发来的彩信，没有那张杨宇星的照片。
不仅如此，也没有那个怪女人打来的电话记录显示。
他皱起眉头，低下头去。空气变得焦灼。
你在想什么呢，张山画！
只是梦而已，你还真当真了？
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坐在沙发上，偏着头思考。什么梦境会那么真实——他掌心似乎还有姐姐皮肤冰凉的触感，似乎刚刚抓过姐夫的衣领，搀扶过姐夫站起来，鼻尖甚至好像还有河水咸湿的气味。
有一个方法，可以验证一下他的猜想。
张山画沉思了一会儿，直接拽起手机钥匙，背上背包，出发前往那个梦境中的“申城1号火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