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越界
张诙谐2023-06-06 20:485,361

  申城1号火锅店的招牌字体大气流畅,红色宣传标语贴在店铺一楼的玻璃上:

  “23年老店,时间检验,金字招牌”

  “1号火锅甲申城!”

  繁华的商业街上,在其他欧式西餐厅和日料韩料之中,一座中式南方风格的楼宇屹立在此,屋檐砖瓦制作得古朴逼真,而金丝、红木和复杂的雕纹则告示着它的消费水平。整整四层,座位爆满,门口放着一排等候位座椅,每三把椅子前就有一张茶桌,上面则是各种零食点心、茶水纸杯。

  张山画没排队就冲进去,队伍里的人不满地侧目,门口服务生把他拦下:

  “哎,先生你是几号?”

  “我找你们老板有事情,不是吃饭的。”

  

  服务生有些吃惊,显然这样的事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打量了下张山画,看这男的长得挺高,衡量了一下立马侧过身子。

  在来人进去之后,他用别在衣服上的扬声器小声喊经理:

  “刚才有个挺高的男的进去了,说要找老板!一个穿黑色上衣的男的。”

  张山画穿过吃饭闲谈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路上所有穿着黑色员工制服的人,都一致地盯着他,似乎只要他表现出问题,就要一起冲上去。

  这里的装潢小桥流水,还有假山,稍不注意就要摔倒。他直接走向收银台,正色道:“把你们经理叫过来,我找他有事。”

  两个女服务生面面相觑,一个高大的男人让她们不敢怠慢,让他稍等。过了不到两分钟,一个发饰端庄、西服非常精致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走来,站到在他面前。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四川女人露出标准的微笑,实则也在上下打量这个男人。眼前的男人长得确实高,又高又瘦。一头黑发,脸色煞白,长得很有点乖。就是表情凶,虽然堪堪对陌生人礼貌地笑了下,但是看上去似乎压抑着很严重的情绪。

  “我要查一个人的手机号码,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知道你们后台应该有手机号码记录的。”

  张山画曾经在一家网红餐厅吃饭,回到家后却吃惊地发现,有人申请加自己wechat好友,竟然是那个网红餐厅里一个看上了他的服务生,说是后台能查到他的手机号。

  经理明显是被这个情况惊到了,瞪大眼睛,似乎从没听过这种要求。

  她道:“我们这边内部的信息,是不可以透露客户隐私的。很抱歉,先生。”

  这下轮到张山画愣住了。

  他迟疑道:“这个,这算透露隐私吗……我等会也可以点一份餐品,我也是你们这里的顾客。这个要求可以满足我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不行的先生,这个,因为这是其他顾客的隐私……”经理面露难色,一边看着手表。他们上餐、处理顾客的要求和抱怨,全都同时进行,虽然有扫码点单可以不用一个个人工记录,但还是非常忙碌。

  张山画的大脑飞速运转,手机又震动了,余光看到是齐建的消息,他放轻声音道:“借一步说话,谢谢。”

  经理感到奇怪,但还是跟着他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高大的富贵竹栽在瓷坛里,竹上系着不少小巧的红丝带或中国结。

  张山画恳切地说:“其实是这样,我姐的老公有可能跟人出轨了,我是来帮她查证据的。”

  经理的眉毛都飞起来了,眼睛瞪圆,嘴巴微微张开,不知怎么接话。

  出轨!查证据!

  张山画心说对不住了姐夫,继续道:

  “是这样,我姐跟他是白手起家,一起扛货卸货的那种,一辈子青春都浪费在这男的身上了,落下一身病。再加上年纪晚了才生小孩,身体真的不好了,全都是这男的害的!结果这男的还出轨了,拿公司的钱在外面找小三!”

  张山画说得咬牙切齿,脸上全是怒色。这里面因为有三分姐姐被姐夫“抢走”的真愤怒,讲起来很是逼真。经理听得又震惊又刺激,完全入了迷:“我*,不是人……”

  “这是真事儿,我姐就在黄沙区上班,”张山画信誓旦旦地说,“我给你看照片。”说着,他把手机相册打开,找了一会,随便拿出一张有男有女的公司集体合照。指着齐建道,“这就是那个男的。”

  经理过去看,一脸鄙夷:“这男的长得真猥琐。”

  “就是!”张山画同仇敌忾。齐建的无名指戴着婚戒,但是张山画清楚地记得,他们公司曾经举办一次晚宴活动,那时候齐建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对他们公司一个新来的女下属嘘寒问暖,连连举杯,就像想灌醉她一样。一男一女气氛越来越好的时候,还是张山画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然后故意把女下属支走。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齐建就跟他结下了梁子。

  有了“照片为证”,一下子可信度高了不少。

  张山画摇摇头,“姐你也知道,我姐真的太不容易,而且你们作为女的来查这种证据,肯定是很不方便的,明明不是女人的错,却要被人说闲话的,所以我这亲弟弟肯定得主动上啊!而且我姐也不能找私家侦探,因为涉及到他们公司里很多事情,这公司我姐也有一份功劳。”

  经理急忙道:“可让她好好拿住股份啊,千万别听渣男的话放手股份啊!”

  张山画整张脸都皱起来,一下子激动起来,说:“对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我姐实在太死心塌地了,你懂吗?他俩大学就在一起了,我姐可听他的话了,几年前就把股份给出去了!一给出去就被那男的送了小三啊,现在就在那小三那儿呢!”

  经理哎呦哎呦地连声叫,那肉疼得简直是自己的感觉,说不出话来,连连叹气。这样倒霉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杀千刀的渣男。

  “而且我姐因为身体不好,也没生小孩,本来分财产就不占优势。所以我姐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抓到他跟小三的证据,然后离婚了。这样那男的就是过错方,铁定能分财产给我姐!”张山画认真地说,“我就是问了很多人才查到,说他们昨天晚上来这边吃饭了,两人付费还是从公款里扣的!所以才找您帮忙呢!”

  经理对这故事实在太有代入感,共情了,索性素手一挥,朗声道:“来吧!”

  

  ————————————

  

  在后台的电脑上,张山画仔细地皱着眉头盯屏幕,刚才所有的情绪现在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冷静。另外一名员工跟他一起看着。

  他记得那个怪女人的手机号码,似乎是184开头的,因为跟他的身高一样,所以记得比较深。尾号似乎是两个8。

  金额和菜品在他眼前划过,他却没在昨天的客户里找到这个184开头、结尾两个8的号码。

  那种离奇的可能性渐渐浮上他的心头。

  他又重新看了两遍,真的在昨天没有那个号码,他握着鼠标的手有些颤抖——然后他找到8月1日的顾客记录。

  他找着找着,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

  那串记忆中熟悉的号码,正是8月1日晚上19:34开始点餐,到22:19结账的!

  他浑身都在发麻!

  张山画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来,拍下了这张包含了关键数据的照片。

  梦里的逻辑是对的——

  他真的收到了,来自一个月前的人的短信和电话!

  

  ————————————

  

  恍惚地站在火锅店门口,走出来的顾客都是欢声笑语,机器叫号的声音时不时响起,他却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他往另一头头看,大街上到处是旺铺灯牌,店店都有长龙,人海之中,他的记忆在慢慢复苏。

  是这部手机的原因!

  一切古怪的事情,都是跟这部手机有关。

  他想起来了,那个怪女人一直在让他还手机,在8月2日还打电话给他,说“我的朋友失踪了”,问他“为什么说我朋友一脸死人相”!

  所以——她那个“失踪的朋友”,就是杨宇星!

  张山画瞳孔缩小,长大嘴巴,感到浑身都在发麻。眼前色彩炫目缤纷的世界,一切喧嚣,映照在他的眼球上。

  他来到一处长凳上,掏出一张纸条,对着上面的电话号码,开始拨打电话。

  这就是他梦里那个怪女人的电话——如果他打通了——他……是不是能告诉她,她的朋友将会在今天晚上死亡?

  不……那不是什么怪女人,是他先入为主了。那个女生是真的在找她自己丢了的手机,而且也是真的在找自己失踪的闺蜜!她现在对自己闺蜜之后的命运,应该还毫不知情……

  张山画深呼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那个号码。铃声音乐响到第二遍,被接通了。

  他的心咯噔一下,心弦拉紧,迅速按下录音键,大气不敢出。

  女生凶狠地问:“你到底是谁。”

  张山画握紧了手机——她知道他,她真的知道他!说明他们之前通话过,说明她就是她梦里的那个“女骗子”啊,他的梦境竟然跟现实产生了连结!这种逻辑和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让张山画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过大胆,这种无比的刺激感让他脸上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沙哑地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女生吼道。

  张山画本想先为自己之前的骂人抱歉,但是此刻只好长话短说:“没有时间了!快告诉我她叫什么,是不是杨宇星?”

  女生激动起来:“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

  “你听好了。你的朋友杨宇星将会在今天8月2日晚上八点死亡!你快去阻止,不然就来不及了,就是今天!我现在相信你的朋友真的对你很重要……”

  他的声音停了。因为手机挂断,回复他的却只有忙音。

  他愣了,随即意识到,手机自动切断了他们的通话!他刚才判断的先后级是正确的,没有试图先解释这些来龙去脉,而是先把最关键的信息抛出来!

  他喘着粗气,去听手机刚才通话的录音。第一句女声出来,随后是两人交谈,丝毫不差,而最后他也把那句秘密说了出来。

  他激动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原地踱步,刺激得乱揉自己的头发。

  

  张山画兴奋异常,长久以来的疲惫困倦完全没了。“救下了一个人”的念头像气球在胸口膨胀,让他浑身舒畅,可谓是让他的大脑皮层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坐在出租车上,他看着窗外的高架和高楼连连后退,感觉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他的姐姐失踪了一个月,一直以来他担惊受怕、拜遍了各路神仙,只求姐姐能平安回来,即使是她赌气也好、离家出走也好,只要她全须全尾地回家,他只会感激上苍。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长久的期待每一秒都在落空,就像守着一口枯井,盼望着里面有所回音。他心中的怨怼越来越强,想把让姐姐得抑郁症的人碎尸万段,把害她不能回家的人都挫骨扬灰。

  所以,他不可谓不对那个寻找失踪闺蜜的女孩,深深地同情,简直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后,他走向自己住的那栋楼时,下意识地张开双唇抵着门牙,让气流穿过齿缝,发出“嗤嗤”的声音。然后叫道:

  “球球回家!”

  说着,他把书包挪到胸前,低头去掏钥匙,好一会,拿到了手中。

  可是他的脚边空空如也。

  他什么也没等到。

  他没有看到小小的身影远远地从23号楼向他跑过来。再也看不到那只狸花猫丝毫不怕滚烫的地面,奔跑得像势不可挡的战神雅典娜。看不到雅典娜虽然骁勇,却丝毫不顾及小区自行车、电动车和机动车的来来往往,在喇叭声里,还没有轮子大的身躯一股脑地穿梭在灯光之间。

  张山画心头那种膨胀的感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口的痛苦。像世界上最钝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他的喜悦。

  他又忘记了,球球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摩托车撞死了。

  就像是随着姐姐一起走了一样。

  申城的天,傍晚又是红紫交映,大片粉色似乎荼毒了天空,日日都是火烧。行人会驻足,为这种异彩深深着迷。

  本地人会说,这是暴雨要来了。

  反锁上门后,张山画把书包甩在地上,他重新拿起笔站在白板前,广览全貌。汗从他额角的黑发滴到下巴上。那个让他浑身战栗的念头,那个他之前一直压抑着不敢去想的念头,此刻越来越清晰。

  

  8月2日的世界,会不会是他姐姐还没死亡的世界?

  他犹豫着写下这行字:生活在一个月前的人,可以救下姐姐吗?

  写完后,笔放下。他伸手在这行字下抚摸,想着那个急着寻找闺蜜的女孩。越界的希望,渐渐像藤曼在他心底滋长。

  如果他没有精神失常,如果这个手机的魔力是真的,如果他的梦境真的会跟现实产生摸不清规律的联结。

  他是不是可以说服这个女人,去阻止他姐姐的失踪?

  这个念头一具象化地浮现,张山画就发现自己裤缝边的手在颤抖,整个人肾上腺素升高。他深呼吸,掏出手机,去查询关于“杨宇星”的消息。

  他止住了呼吸。

  【自杀身亡】

  这四个字映入他的眼帘。

  跟他想的完全不同——不是任何人抢走了她的生命,不是有人打她、害她要杀她,而是,自杀身亡!

  要自杀的人,就算他提前告诉那个女生,她也没法救下。谁能救下决意自杀的人呢?

  这跟他姐姐张山琴完全是不同的情况。

  张山画揪着自己的头发,无处发泄地吼了一声。

  不,不会的,张山画拼命找寻着蛛丝马迹。不对,要是这是警方调查结论错误呢,要是这只是表象呢,要是这个女生并不是决意自杀,而是情绪自杀,她闺蜜安慰一下就能救回来呢?

  这样他就有底牌,让杨宇星的闺蜜救他的姐姐了啊!他揉着自己的脸,盘着腿,瘫坐在地上,把白板调整角度,抬头看着这一整板的线索。

  如果超自然的事情真的可以发生,那无神论者的辩解会多么苍白——难道,因果也是真正存在的吗?

  如果因果的定律真的存在,那他真的能把姐姐救下来,还是他所有的努力都会推向那个既定的结局?

  Fatalism

  宿命论。他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单词。古希腊罗马神话中,俄狄浦斯为了逃离预言,而做的一切努力,最终都为预言的结果添砖加瓦。

  他驼着背仰头,像看着天空一样看着白板。

  那么,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这个世界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违反既定的因果,让他救下一个会死的人呢。

  无论如何——如果他什么都不做,他真的会疯掉!他的视线瞥向角落里的猫笼。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又拨打了那个……他无法定义的手机号码。

  “喂?”他有些颤抖地说。

  女声竟然激动又求助般地问:“小羊为什么会死?我怎么救她?您帮帮忙,我肯定厚礼拜谢……”

  张山画意识到,女人的想法转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充满敌意的语气,而是近乎于一种虔诚。张山画闭上眼睛,想到自己还没有跟她为自己的辱骂而道歉。

  但现在,他又要犯下另一个错误了。

  他缓缓地说:“我……现在我先不告诉你,如果你完成了一件事情,我再告诉你。”

  那边的女人似乎被这句话击懵了,顿了好一会,道:“你说。”

  张山画用沙哑的声音道:“你今天下午13:45之前,去到申城的黄沙区平安大街……170弄小区的门口,有一排梧桐树,其中一棵树上,有一只狸花猫。”

  他听到非常有力的沙沙声,似乎是女人在记笔记,他想,为了闺蜜什么都能做,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

  他说:“……如果你13:45之前到那里,把那只猫抱下来,放到那个小区里面,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告诉你,杨宇星为什么死。”

  

继续阅读:十三、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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