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吴浅惊得不小心按响了喇叭。车已经停在离明峰医院最近的殡仪馆门口。
“对。”
报警之后，当地的警察赶来，加入的竟然是打人的一方？这实在太恐怖了。就像水源被污染，本应为百姓撑腰的保护者竟然站在了施暴者身后。
如果是这样，那么大概在一周前，7月25日左右，杨宇星在村子里目睹后拍下证据，张山琴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失踪了！并不是李评报案的8月初。今天是8月1日，在这一周左右的时间里，张山琴是否已经被折磨了？或者说，她现在还活着吗？
两人下了车继续奔跑，“大青区殡仪馆”的牌子赫然在前。
“这里就是本区的大医院合作最多的殡仪馆，”吴浅急促道，“我想找过去两个月的火化记录，有没有一个叫张山琴的女人。”
杨宇星边走边说：“为什么不先报警呢？警察有搜查权利。”
“报了，张山琴刚失踪家人就报了警。”
“那警察调查得肯定比我们快，不是吗？”
“不。虽然报了警，但警方不一定立案了，也不一定归于刑事案件。他们都不确定张山琴会不会死，又怎么会来殡仪馆查呢？”
杨宇星满是困惑，吴浅转身，一拍额头道：“忘了跟你说了。你录像里录到的那个人，就是张山琴。”
杨宇星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她，瞳孔几乎在地震。
吴浅着急地拉着她走，来不及解释太多：“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故事，我跟她弟弟张山画认识。总之，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她救下来！”
她看杨宇星的眼睛里似乎有话要说，问：“怎么了？”
“没什么。一起找吧。”
吴浅想到抑郁症发作的人痛苦至极、无法动弹，不是一时半会缓得过来的。于是把她按在门口等候的长椅上：“你休息会，我马上回来。”
殡仪馆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收了吴浅的红包后，摊开一本册子给她。吴浅的汗紧张得直往下流，目光搜寻着张山琴的名字。
她曾经去明峰查过，监控显示张山琴凌晨进入医院，并且拍到了她离开医院的图像，可是张山画和吴浅都没有亲眼见到过。万一张山琴进了医院后，就已经被处理了呢？
8月1日，是整个循环最早的时间，再也没有8月1日之前的机会了！
假如琴姐在8月1日之前就死了，那张山画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根本没有意义，永远无法改变历史。而杨宇星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会依旧无法原谅自己，逃不了自杀……
她阅读速度极快，看了两遍：火化名单上，没有张山琴的名字。甚至没有这个年纪死亡的女性！
这个好消息让她的心脏渐渐回暖。
“找啥呢？”老板看她舒了口气，善意地问。
“没什么。”
“我们这不坑人，套餐都划算。”
虽然刚刚被收了个红包，但吴浅捕捉到“坑人”这个词，问：“老板，有什么地方是坑人的吗？”
“有啊！服务公司的天价殡葬费知不知道，上国家新闻的。”
“天价？”
“是啊。”
“天价是什么价？”
老板打开了话匣子：“以往有殡仪服务公司接太平间的活，逝者从进太平间到火化前，就要花个小十万块钱了！年轻人面对老人去世，本来就崩溃，哪有功夫讲价钱，一听有一条龙服务，就被忽悠了。医院也有钱拿，有人去世了先放在太平间，医院直接给公司打电话。”
吴浅：“那你们这种正规的殡仪馆，干得过那些黑心的吗？”
“本来是快不行了，好在国家出手了嘛！好多医院的太平间直接被撤走了。”
这句话把吴浅惊到了：“什么，太平间没了？那尸体，哦不遗体都怎么办……”在她作为普通人的印象中，太平间是医院一个特别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太平间那还叫医院吗？余华评海涅的那句“死亡是凉爽的夜晚”时，不就说那是“在太平间午睡的感觉”吗？
“不知道了吧，新规刚出来没几年，按照国家要求，很多医院现在跟殡仪馆无缝对接，直接把殡仪服务公司踢出去了，往后就没有天价殡葬费咯。”
这句看似无意的话，在吴浅心中留下深深的激荡。
“那明峰医院呢？”
“欸，你怎么知道的？明峰医院就是没有撤掉太平间！”
“为什么？”
“嗯……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人家大医院有要求？咱不懂。”
为什么明峰医院铁了心要把太平间留下来？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吴浅道谢后激动地往外走，拉起杨宇星连忙上车。
边系安全带边说：“小羊，你告诉我张山琴的那个村子在哪里。”
“在训州。怎么？你要自己去？”
“对！时间来不及了。”
“这、不可能，太危险了！这是警察的工作，你去有什么能做的？”
“你不知道，警察他们太敏锐了，现在张山画也根本不认识我，我要是把线索给他们，很可能直接被当作犯人抓住……”颠三倒四地说着，吴浅一气呵成拉了手刹，“我专门租了辆SUV，只要能开过去拉上张山琴直接走，就没问题！”
“你……浅浅，咱们先跟警察商量一下，你这样太……”
“不是我莽撞！真的来不及了！这是我计算下来最快的方法，张山琴是一切的根源，如果她死了，我们几个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吴浅汗如雨下，杨宇星给她擦汗，开了空调让她别着急。
“我知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很快SUV就上了高速，稳稳地开着，杨宇星其实打心眼里相信吴浅，如果是她决定好的事情，那一定是经过千百次的深思熟虑。
吴浅：“小羊，你继续跟我讲讲，后面发生了什么……你发现警察帮着群殴张山琴？”
“是的。当时我的相机没电了，竟然当场发出了电子提示音，他们发现了我。”
杨宇星被恐惧淹没，只记得一个字，逃，受着伤在水里淌行，摔倒后差点呛得站不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撒开腿狂奔，竟然真的逃出了村子。见到许诚后她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诚就大发雷霆，并非担心她的安危，而是因为他们课题组是签了协议才能进行采访和拍摄，这是官方渠道，小羊私自拍摄“惹出了乱子”。
此时他似乎忘了，是他让大巴提前启动，把杨宇星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缺乏交通、连语言都不通的地方，故意不接她的电话。听上去不可思议，但现实正是这样讽刺，如果今天她真的出了事，学校一定会成功推卸责任，甚至一分钱都不用赔。
得知杨宇星要报警救助那名妇女，他更是严令制止。许诚认为，妇女能被拐卖到这里，说明有成熟的产业链，甚至当地的警察可能都是一路人，牵扯的势力太大容易引火上身，而这并非担心安全，而是课题组之后还要到附近村庄采访调查，如果村民们联合起来抵制他们，这会影响他们好不容易申报下来的国家课题。泥水和血水混在一块，染脏了杨宇星手中的文件。
“不会的老师，我们这属于见义勇为，怎么可能会影响课题呢？应该是给我们的课题添彩才对啊！我们曝光这个地方让警察介入，这是最安全的做法啊！”
可是许诚就是绝不允许：“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让我的课题冒险？百分之一的风险也绝不可能！”
所有的屈辱、愤怒和恐惧混杂一处，浑身泥泞的她高声道要曝光许诚，本末倒置唯我独尊毫无底线不顾社会责任，根本不配做一个学者。小小的车内充斥着两人暴怒的争吵声。
“杨宇星你搞搞清楚，你是直博！要是我不让你毕业，你连文凭都没有！”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他用不给毕业来要挟，直博的学生如果被退学就连研究生学历都无法获得，无法转导师、也无法降级转研究生。
许诚放话：“如果我在网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到这个视频，你无论在国内哪个导师门下读书，我都有办法让你退学。你就算换了专业，你换到那个专业我就会追到那个专业，你永远都没有书读。”
杨宇星放下了耳边的手机。她觉得浑身冰凉，比刚才在暴雨中淌着河水走路还要冷，比被暴徒们拖行还要冷。
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放下了报警的手机。
那一刻，她原以为坚不可摧的毕生理想，有了裂痕。
自此事件之后，小羊彻底被导师划上黑名单，从之前受排挤逐渐成为了同门之间的言语欺凌。导师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的学术成果给了杜升发布，而且让跟她有矛盾的杜升传播她的黄谣，趁机说她试图剽窃学长的论文。
语毕，SUV内一阵沉默，吴浅张着嘴，陷入了难言的震撼。
杨宇星：“在所有失去的人中……”她闭上了唇。
吴浅：“什么？”她看着前方没有听清后半句，“小羊你说……”
“刺——————”极其刺耳的轮胎声炸裂耳膜，汽车左侧被突然横撞、砰的一声撞击震得大地都在颤抖！钢铁恐怖的撞击声接二连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超重力和惯性的可怕感觉袭来，耳边最后剩下的是爆炸声和吞噬一切的热浪。
汽车的警报声重重叠叠地响起。救护车一辆紧接着一辆开来。
吴浅失去意识前一秒，眼前只剩白色。是安全气囊。
杨宇星还是没能说出口。
在所有失去的人中，我最怀念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