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画开车进居民小区,他登记的是赵开的名字。参天的香樟树随处可见,栋栋高楼生长在开辟出的森林里。果真是人渣,都住这么好的地方了,还是欲壑难填,真该剁了他!一边拿着别人打工赚的钱潇洒,一边还要把手下的员工榨成血喝。
一边享受众人之上的感觉,一边玩弄强迫他的姐姐。
张山画气得真想自残!抓着头发,线索从他脑海中条条捋过,赵总监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他磨着牙按门铃。无人应答。
他怒喊:“1801!”重复怒吼,踢门踹门,对面的1802“吱呀”打开了一条缝,张山画猛地回头,沉重的防盗门却已经关上。
1801无人问津。到底是真没人,还是这人渣躲在卧室被子里,不敢出来?
他想去敲1802的门,却因为自己刚才的粗暴举动犹豫了下。他整理了下衣服按门铃,几遍之后,无人应答。
冷静了一会,张山画想到另一个验证1801究竟是不是真没人的方法。
他乘电梯下楼,绕到大楼的另一面数数,发现18层的阳台上没有晾晒的衣服。而17、19层和其他楼层全部都在晾晒衣服、床单、被子。
连续几天梅雨,今天是大家期盼已久的晴天,烈日如火。
这说明这户人家至少几天都没居住了!
张山画的目光落在18楼的阳台,赵开突然不在家——这不跟姐姐的失踪正好相关了吗?看来就是他,把凌晨出门的姐姐控制住了,然后要在明天杀人灭口!
他立马掏出手机,打通了陆全警官的电话。
“喂?张山画?”陆全的声音。
“陆警官,我查到了——我姐公司的一个总监赵开可能是凶手。”
他迅速把新鲜出炉的全部线索分毫不差地复述一遍,一锤定音:“一定要找到赵开这个人!”
那头的警察却似乎没有张山画预料中的反应。没有万分吃惊,或是立即下令找人,而是默默听着他的举报。
“你违法联系了证人?”
“我——”张山画头皮一紧。他怎么忘了这个事,之前自己明明行事计划都很谨慎,现在这个漏洞属实不应该。他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他辩解道:“我是联系了,但是他也主动告诉我……”
年龄相仿的陆全严厉道:“没有下一次,张山画!”。
张山画咬紧牙,心里的焦虑愤懑一下子就冲上来。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姐会在明天被找到尸体、你不知道她被人杀死在冰冷的河水里!张山画怒极攻心,准备直接把姐姐的死亡预言全盘托出,警察却说:
“赵开是我们早就调查过的。”
张山画僵住了,汗从头发上狼狈地往下掉,衣领皱皱巴巴。
陆警官紧接着说:“你能想到的,我们警方自然都能想到。”
“那怎么还不去抓他!”
“因为他没有这个嫌疑动机!”陆全比他更严肃,冷声批评道,“张山画,你冷静一点。不要再私自调查。”
“我没有扰乱什么,严重怀疑一个人难道不正是他自己有问题吗!我只是跟证人询问……”
“有作案动机的另有其人,不是赵开!”陆全怒道。
烈日之下,张山画站在香樟树巨大的荫蔽下,鼻尖都是青草的味道,知了齐齐大叫,就像大脑的嗡鸣。
“是谁?”他问。
“……”陆全顿了一会,似乎是在犹豫,最终自我说服了,吐出两个字:
“李评。”
拳头松开,一切蓬勃的希望就像玻璃被砸碎。兜兜转转,他没有阻止任何惨剧的发生。无论是张山琴的失踪,还是李评的冤情。
张山画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还记得第一次循环的时候,在发现尸体的河岸边,跟陆全的对话。
“可是,一切证据都这么正好指向我姐夫,这实在是太巧合太顺利了……你也觉得,是他害死了我姐吗?”
当时陆全的反应历历在目。警察的表情复杂,斟酌后道: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这个案件……影响极度恶劣,市里已经派人下来了。”
张山画是循环过两次的人。他比所有人都看到了更多真相。警方带走姐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激烈的情绪冲击下,张山画扶着大树,一阵干呕。
姐姐和姐夫的感情里,他姐一直都是那个更泼辣的、占主导地位的人。他姐上大学时一头红色大波浪,实力强劲,实为校园明星。那是上初中的张山画,第一次见到姐姐被一个男同学背回家,她脚踝上缠着绷带。
那个男生看见带着红领巾的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太好了,你还有个弟弟,我小时候一直想要个姐姐”,姐姐指挥他倒水给男生喝,要留他吃饭答谢,谁知低情商的男生认真地说“我不喜欢甜的菜”,把姐弟俩撂这就往外走,两人傻眼,呆呆看着他离去,结果他“砰”的一声撞上了门口的盆栽,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山琴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结婚的时候,李评才说,从那一面就放在心里许多年,再也没有忘记。
张山琴不想要孩子,李评是为她结扎的。
二十年相濡以沫,病难共度,从未离开。
张山画恨他抢走了姐姐,最终也被他折服。听着陆全的话,他的下巴都在颤抖。
你懂什么!
“你们凭什么说赵开没动机?”
“我们调查得远比你想象的深……”陆全刚要往下讲,突然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呕吐声,“张山画,你怎么了?”
呕吐声仍然在继续,接着是咳嗽和大口的喘息。
“没什么……情绪太激动了。”
陆全就在嘴边的批评说不出口,他知道张山画只有张山琴这一个血缘至亲。
陆全上大学后,参加母亲葬礼,看着黑白的遗照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他看世界的眼光也永远回不去了。
那个父亲没有评上烈士的孩子,从小被人说是野崽、逃兵崽的男孩,见到警察总会拿树叶丢过去骂的少年,即使他并没有生长在一个相亲相爱的家庭里,可他还是感到,自己心底的支柱永远地碎掉了。
再也没有了。
“你有心理负担,我可以帮你找专家心理疏导,但是请你不要再参与调查了!”
“张山琴会回来的,她是成年人,我们已经竭尽全力在寻找她,覆盖到申城、杉城、江城、柳城好几个城市,全国联网……”
“但是她还是会死。”张山画打断他。
这下是陆全怔住了。
“你说什……”
“我姐还是会死。”张山画的声音如泣如诉,“你们花了这么大功夫,到最后留给我的还是我姐的一具尸体。”
这一刻,陆全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我在梦里看见了。就在明天晚上,我姐湿漉漉地躺在岸边泥地里,你跟我说她不是死于自杀,说她身上在衣服下面还有伤痕,死前跟人有过冲突。”
“我姐才三十多岁,她前十几年,在她最好的年华,过的是她那个年纪根本不该过的日子。她还没有去过西藏、冰岛,她想去的无数个地方。”
陆全似乎完全接不住他的话,沉默了好一会,才沉沉地开口:
“那凶手是谁呢?”
张山画被他问懵了,顿了两秒。
“什……”
“在你的梦里,凶手是谁?”
张山画没想到,陆全会以他的梦为基础思考。
“……没有凶手,你们连凶手都没抓到。明明有嫌疑人摆在你们面前,赵开、周惯,你们都不去抓紧调查,却在最后因为省里来人所以把别人带回警局顶包。”
陆全又是好一会没说话,似乎在叹气。张山画甚至以为他挂了电话。
“我不会为你的梦道歉的。”陆全似是讽刺地说。
是啊,谁会为一个梦道歉。
“没人需要你的道歉,我需要的是我姐回来。你们需要多少资金什么设备,尽管说!”
“跟钱没关系。”陆全沉声道,“就算是乞丐,我们会找他的态度也会跟找富二代一样!”
陆全看着白板上贴着的杨宇星、张山琴的照片。如果想要的是别的,他们就不会选择这份职业了。
当警察不一定是因为热爱,其实是人生的岔路口把他们送到这里。这份工作不是旱涝保收,工资单抵不了损失的十分之一。
但是当他们站在警徽前,真正站在这些位置上,就渐渐明白:如果他们连手中的荣光都扔下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一寸劲。
听着陆全的话,张山画的喘息和胃部一抽一抽的感觉终于平息了一些。
他对陆全说:“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陆全不傻,没出声,等着他继续说。
“请你们一定要把我姐找回来。”
“我们会尽全力的。”陆全说。
“如果有一天我姐真的死了,请你们不要为了上级的施压和检查,就带走一个无辜的人,好吗?”
张山画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陆全说:“我们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张山画觉得这一切可笑极了,想要骂他一句最难听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如死灰,直接挂了电话。
他在赵开家楼底下坐了许久,完全没有头绪。整个人陷入绝望。
吴浅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就像看着一辆车缓慢地朝自己撞来,自己却无法移动分毫。
手机上,吴浅杀人判死刑的新闻并没有变化。他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两个字,惩罚。这是他们改变历史的惩罚。
汗如雨下的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得心慌,连忙甩了甩头,抛开这个念头。
要阻止姐姐的死亡,他现在还能去找谁?
有5个人他可以去找:
1、将被执行死刑的盟友吴浅
2、导师许诚
3、证人周惯
4、被警方怀疑的姐夫李评
5、不被警方怀疑的变态上司赵开
张山画按亮手机:9月2日15:21。离8月的杨宇星死亡,即明晚8点,还有约一天时间。
吴浅失败了。
会不会她是永远无法成功的?过去无法改变——而她在这次循环里的死亡,换来了他姐姐回家的机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喘不上气来。
一番脑海中的纠缠后,他决定去找赵开。只有这条线,是直指姐姐的失踪。
他现在被陆全排斥在外,连赵开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缓缓站起来,像一个耄耋老人。咖啡污渍的气味和汗味混合,狼狈又难闻。头发汗湿凌乱,浑身汗如雨下。他看起来太不堪了,唯一会让人的目光停留的,只有那双眼睛。
一滴汗从睫毛掉落,没有熄灭分毫。
脑子里终于构思出最快找到赵开的方法。
他朝四周看了看,寻找监控的位置。没法避开,只能拼个速度了,在物业保安跑过来之前拿到。这个小区的人非富即贵,不知道被抓到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他脱下收起衬衫,只剩一件白色工字背心,掏出背包里的扳手,颠了颠,走到这栋楼紧挨着大门的信箱处。在阴影里,他找到1801的方块铁箱,用扳手扣住投递的缝隙,猛力一拽。
一整条手臂上都暴起肌肉,一点脂肪都没有,这是长跑运动员的肌肉。
梆!信箱门被硬拽了下来!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把里面的所有信件文件全部往包里扫!毫不分别,直接狂扔。
“嘿!干什么呢!”远处一个男人大喝一声,就往这边走来。张山画回头一眼,男人由走变跑,他背上包扭头就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