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潇潇从耳边过,呼吸愈发急促,张山画边跑边按解锁了越野车,开关车门把自己扔进去,轰隆——汽车启动,他浑身汗流得像被水浇了一样,一脚油门直接往小区后门开去。
停下后,他开始疯狂地翻找书包。
水电单、汽车加油券、广告、银行的单子……但是都没有任何赵开去向的踪迹。快点,再快一点……他恍惚中看到当他打开家门,发现姐姐拎着猫粮,就站在客厅里看着他。
如果他能改变这一切。
终于,他的手停下了。【奥事股份有限公司】【员工福利兑换券-端午鲜肉粽子兑换券】
时间正是今年的端午。
那么这个奥事,正是赵开就职的新公司!
他用手机查找奥事集团的上海地址,电话。赵开本来是人事部门的,HR的工作技能缘故,可能会迁移到的部门是采购、营销、行政等,最有可能的还是HR。
他闭眼想了一会,因为接下来他要施展的是最为精巧的一种骗局!
照着搜到的人事部前台电话,他准备了下情绪。
接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奥事上海人力资源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转给刘总。”冰冷得似乎跟物体说话。
“……好的。”
通话的电流重新响起,张山画冷冷地道:“您好,这里是闵区税务局通知。贵司奥事股份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纳税人缴款存在异议,税务处理意见书纸质文件已经送达贵司有关部门,请注意查收。”
“啊?什么……”
张山画挂断了电话。
冷空调里,他浑身滚烫,热气从头顶源源不断地冒出,死死盯着手机。
“找寻诗里、梦里被夸大的红色……我们要……挣脱、冲破眼前这现实的堡垒……”
张山画忍住接起的冲动,等了一会,接通。
焦急的声音:“老师您好,那个请问您说的这个这个……纳税问题的单子是怎么回事?它是发到什么地方?”
张山画道:“您是哪位?”
“奥事股份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我们部门纳税有什么问题,可是我们所有纳税都是从财务那边走的啊……怎么回事?”
张山画:“税务处理意见书纸质文件已经发送至有关部门,请注意查收。”他做出一般公职人员的重复应答。
“这个有关部门是哪里啊?”
“……一般为公司总部财务系统部门。”
那边的人似乎急了,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不是,为什么我们部门的税务问题不是投到我们这边来!到底是什么问题?是纳税不足额还是什么情况啊?”
张山画道:“具体问题请查询企业税务官网及纸质处理文件。”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手机铃声立即响了起来!
他依旧忍耐着,等着。持续的铃声。他接起。
“老师您好,请问您能否跟我们这边透露一下这个纳税问题的情况?”那人焦急又敬畏地重复着自己部门的交税,全都是专业人员负责,不出纰漏,“我们绝对不是有意出这个问题,您帮个忙,让我们部门心里有一个指标,问题现在直接投到总部去,大家弄不清情况很不好办。”
张山画沉默了好一会,对方根本不敢出声。他在电脑上打字,还有鼠标的敲击声,这些声音都传进对方的耳朵里。
“贵部门有一个新员工个人的缴纳税款异常。”
说完这句话,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跳巨响,简直要炸裂开来。
电话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似乎是接电话的人捂住话筒,在跟几个旁人急促地交流。
“……老师,这个新员工可能是因为在前公司出了一些特殊的事故,有可能他的个税缴纳前公司可能负责的时候出了问题。他是男士吗?”
听到这句话,张山画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是。”
“是姓赵是吗?”
张山画沉默了一会,道:“是的。”
“对的,那应该是……但是入职我们这边之后,肯定缴纳是没问题的!老师您贵姓?您看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灵活处理一下,这个情况我们非常重视,我们肯定立即把问题补上!”
张山画:“这个需要你们跟总部沟通。他的个税和社保都有问题,这个非客观原因不能操作。”
他稳着声音施压,大脑皮层发麻,那个极度隐秘的消息,似乎近在咫尺。
“老师……是客观原因,是特殊原因,应该可以灵活操作!他这几天请假了,因为家里母亲精神有问题,常年住在相印疗养院,他是请假去照顾他的母亲!”
张山画瞳孔放大。
车窗外的景色向后无止境地倒退,车开上跨江的大桥,一片白。他的手汗沾在方向盘上,紧紧握住。
那段录音在车厢内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他这几天请假了,因为家里母亲精神有问题,常年住在相印疗养院,他是请假去照顾他的母亲!”
破碎的家庭,罹患精神病的母亲,缺位的父亲。
再合理不过地产出了一个碾碎女人的恶魔。
厚得盖不上的皮夹被护工塞进口袋里,张山画按照口头的指示走,终于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宽厚的肩背,大概一米八的身高,穿着蓝白校服。
张山画周身血液凝固,眼睛血红,疾步上前。一边直接拿出口袋里的水果刀,折射出光。
赵开被一把匕首抵住了后腰,他的头转到一半停住。
“他们看见刀了。”男人道。
一个男人白到瘆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赵开的母亲张大了嘴,全然是惊恐和无助。她苍老瘦小得像一张旧报纸。
“没事妈,别怕。”赵开双手伸开,对母亲露出强装的笑意,“我们闹着玩呢!”阳光照在他脸上,绒毛都清晰可见,手臂上汗毛立起。
他感到男人拽着自己,不敢不顺从。
“没事,钱姐。”他对护工说。
赵开和男子一同往远离草坪的方向走。男子用刀使劲抵着他,扎进衣服里,让他不敢多动,汗淌下来。
“你可真是个人渣啊。你妈这么不容易,你就这样报答她。要是没了你,她之后……不知道会过的怎么样。”
赵开听见人渣二字,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赵开吧?汇通公司,奥事公司?”
赵开默认了。心里咯噔一下。人渣这个词和汇通公司联系在一起,让他马上想起了那件事。
赵开说:“你,认识张山琴吗?”
他立刻感到那把抵着他的刀又用力了一分。
“谁派你来的?”“你觉得是谁。”
“周惯,还是罗在商?”
张山画的下颚绷紧了。
罗在商是谁!
原来在姐姐的职场中,除了赵开、周惯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
“你想要什么?”
赵开一阵僵硬,因为他感觉到,那紧抵着后腰的匕首,还是一点一点地上移,行路清晰可见,在他的脖颈后停了下来。脖颈一阵冰凉。
“我是张山画。”
心中一惊:“你是!……”
赵开没说完,刀就移到颈侧,他感到一阵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把我姐弄到哪里去了!”刺痛更加明显了。
“大动脉一刀直接死亡,或者,脊椎一刀,你一辈子头以下全部瘫痪……”
“你姐怎么了……我……我有消息!”
刀锋从脖子上移开,赵开终于能重新呼吸。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到男人的样子。
“我只知道,我保护了张山琴。并没有做任何错事。”
一个片段涌入赵开的脑海。
昏暗的灯光下,他走到张山琴与周惯之间,对着周惯举杯,一手暗暗地握住了周惯的手臂。他看向张山琴,那双坚毅的明眸带着血丝,看向周惯,怒意翻滚。
他再看向周惯,四目相对之间,他阴沉地露出威慑表情,警告之意。
周惯的眼睛在一男一女之间扫来扫去,冷哼一声。
“去哪儿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
赵开耳边只听清脆的“咣当”一声!刀直接掉落在地上。他连忙转身后退,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往后眺望,四处无人,他连忙捡起刀。
心脏鼓如雷鸣,浑身是汗。
人呢?
张山琴、张山画……那应该是她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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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画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他知道结束了。
耳边嗡鸣,而他的价值观又受到了一次冲击。
赵开说,他保护了张山琴。
不知为何,这次的隧道似乎比之前的更长。而他不知道,自己是用眼睛,还是大脑,似乎看到许多片段一闪而过。
四个人大咧咧地站在沙滩上,一对夫妻,两个小孩。女孩双手高举,穿着连衣裙吹海风,高兴地大喊。
父亲的大手揉上小男孩的头,笑道:“姐姐考上大学了!厉不厉害?”
小男孩如同人猿泰山一样嗷呜乱叫手舞足蹈,双手放在嘴边,对着大海喊:“好哦——”
一家人跟他一样的姿势:“好哦!”
张山画睁开眼睛的时候,摸了摸脸,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站在卧室的客厅里。
电视上的新闻播报:“截至今天2024年9月1日,申城失踪女子张山琴目前仍未找到……”
“……引发了激烈的社会舆论,黄沙区派出所、刑警队联合申城刑警大队仍在调查中……”
他拨通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吴浅的声音:“喂?张山画。”
“吴浅……能再听到你的声音,真是太好了。”泪水从他脸上淌下,他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