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手术台上抢救的时候没人签字,是你押上了警官证,全力抢救我。”吴浅平静地说。
她在他的手心用指甲划下了数不清的信息,一点、一点。
寸头的男警板正地坐在桌后,硬朗的面部轮廓被一双柔和的眼睛减弱了凶意,宽肩之下是肌肉绷起的手臂。整齐的藏蓝警服,威武而克制。就像她在病床上透过纱布的缝隙,看到的他一样。
只是她没见过孙兰。
孙兰满脸不解地看着她,消化着信息。
陆全连忙道:“不是……等一下,你说什么,我押警官证抢救你?”
吴浅点头。
他嗤笑出声,抱臂后仰:“编得太差了。”
“怎么了?”
他盯着她:“谁也不可能为了急救押上警官证,这个完全不合规的,也没有用。”
“不过你竟然认识我,你查过我们局的官方网站?”
“不,我在另一个时空见过你。”
此话一出,陆全扑哧笑喷了出来,孙兰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头扶额。
“我们真的在另一个时空见过,另一个循环里。”
孙兰单手挡着脸,背着嫌疑人看向陆全,揶揄地看着他。陆全笑得放肆,哈哈哈地放声大笑。
“你这也太处心积虑了,你想干什么?”他说。
吴浅平静地看着这两个人,说:“陆全,你左手手腕腕骨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疤。”
两名警官的笑意僵硬在脸上,孙兰吃惊地瞟向陆全的手腕,并不清楚嫌犯讲的事情。
陆全则是笑容全无,表情空白。
“你的疤看上去很平,别人注意不到,但是手指摸上去有一个很明显的硬块,是凸起的。”吴浅继续说。
他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左手腕骨,意识到之后,立马把左手从桌上撤了回来。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陆全心头。
“你怎么知道的?!”
吴浅道:“而且你在特别愤怒的时候,脸上这个地方,”她手指戳上自己右眼上方额头的位置,“会有一点点跳的感觉,很近才能发现。”
刺耳的椅子拖地声响起,他站起来,撞得桌子咣当一下。
“我觉得你要么是有点神经抽搐,要么就是那里有一块伤疤,当初没有愈合好。”
陆全砰的一拍桌子,怒道:“你是怎么调查我的!”
孙兰已经完全被这个状况惊呆了。她紧张地敲着键盘记录。
“我没有调查你。我知道你的秘密是因为,我们在上一次循环里相遇了。”
吴浅话音刚落,陆全正想驳斥,她紧接着说下去。
“我说的你听清楚了。”无数个片段在吴浅脑海里闪回,无数情绪包裹着她,最终喉间留下的只有至高的勇气。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对着两名警官,说:“不仅是张山琴,我的姐姐杨宇星也失踪了,她是去自杀的。她会在明天晚上8点左右死亡。”
“她可能会去闵区的迎春公园,去公园对面的面店,搭高铁去临近的杉市,又搭高铁回到申城。
“她可能会去杉市的老家、闵理大宿舍区、实验室,申城1号火锅店、学校美食城、我曾经的公司和ROE医药公司。”
无数记忆在脑海中交错,吴浅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几次循环得出的所有关键信息。孙警官劈里啪啦的打字声不绝于耳。
“以下,是杨宇星自杀的关键因素。”
“杨宇星的一篇论文,《针对科学种族主义的批判:辛江临族女性蛊……与身体行为的古今研究》,被同门师兄杜升剽窃走了。杜升曾经表白杨宇星被拒绝。”
“而且杜升在导师许诚的授意下,杜升反咬一口说杨宇星抄袭他,引导了全校针对杨宇星的网暴。”
“学术不端直接葬送了杨宇星努力了二十年的科研生涯。”
陆全极其震惊,但明显在努力消化信息,问:“张山琴呢,你也认识她?”
吴浅道:“当然,我还没说完。张山琴的尸体是在闵江下游被发现的,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陆全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在燃烧,揉着头皱着眉,尽全力在听她讲话。
“稍等,录音。”他说,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录音,对孙兰耳语了两句,她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们意识到不对劲,孙兰去找上级领导了。
她继续道:“张山琴证人是张山琴的同级别男同事,周惯。他在张山琴失踪案发的前几周,张山琴跟李评在公司附近有很严重的争吵。”
“但是这次夫妻争吵不是关键原因,这是你们警方肯定会弄错的一个地方。”
“张山琴有抑郁症,这是拜职场问题所赐!丈夫李评为了妻子牺牲了太多太多,请你们千万不要为了成绩就把他抓走。”
“只有那家公司,才是破案的关键。”
全都说完之后,她深呼吸一口气,原本平静的眼睛绽出顽强的精光。她双掌啪的一声打在桌面上,强烈的气势在涌动。
“你们可以觉得我是疯了,是编故事说自己穿越时空,拘留我也没关系。”
“但是,这两个人活生生的命就在你们手里!这是我的姐姐,张山画的姐姐,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把她们换回来。”
“警察同志,请你们带着我的这些线索,去把她们救回来!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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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通电话的张山画看着那张记录了所有线索、时间线的白板,反复揉搓着自己的脸。
窗帘拉上,房间内开着空调,他就在白板前席地而坐,把茶几拉到自己身前,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两部手机都放在上面。屋内巨大的幕布投影上,正是笔记本电脑上的内容,文档里是新闻、论文和案件线索。
吴浅已经一个多小时没有打电话过来了。
她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在网上寻找,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条吴浅杀人死刑的消息。
【死者系闵理大内部人员,造成极为恶劣的社会影响……】
【群会女子监狱】
他一开始觉得肯定不会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两次通话节点都错过了,他越发不安焦急。
张山画拿过一个黑色大背包,把各种电子设备都装进去,还有两个大储存量充电宝。水、面包、降暑设备,全都备齐。
他拿上家门和车的钥匙,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导航定位:【青临区,汇通公司】。
车内冷气充足,他却直冒汗。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接到姐姐失踪案警方的电话。姐姐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
脑子里可怕的念头胡乱地冒,吴浅不是去找8月的他了吗?她难道没有说服8月的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要是在8月,他就知道姐姐会失踪、死亡的事,就好了。
要是过去的他能阻止这一切就好了。
“找寻诗里、梦里被夸大的红色……我们要挣脱、冲破、眼前这现实的堡垒……”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浑身肌肉绷紧。是吴浅?
分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却是【初中同学赵程明】。
“接通。”他道。
“喂,张山画?”“哎,哎赵程明,怎么样?”
那边是严峻的口气:“张山画,你老实跟我说,你为什么要查这个女的?你们有什么关系?”
张山画叹了口气。
“老家的远房亲戚托我查的,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亲戚,就我在申城嘛,所以。”
赵程明劝道:“唉,你少接触他们吧,你真是。”
话没说完,但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山画初中转学到申城是为什么,班里同学都有耳闻,赵程明是当时对他比较友好的男生了。
那次张山画怒踹性骚扰女同学的学生会副主席之后,也有个别清醒、家教又比较好的男生,并没有参与讨伐他的浪潮。赵程明是英语课代表,和张山画曾经一起参加过英语竞赛,每次帮家里有事的张山画记笔记或是带考卷,从来不藏私,该记的考点要点一个不落。
赵程明是家境普通的本地人,后来考公进了警务系统。
“到底是什么亲戚跟杀人犯有关系……”“放心吧,真没啥关系,我告诉了那个亲戚就行,我自己马上都忘了。”
“好吧,这个吴浅闹出的事情很大,她就是在闵理大内部用刀捅人的,捅的人还是个教授,那个教授是一个成果非常高的学者,业内名气很大!”
张山画诧异:“捅的是个教授,不是平级的学生对吗?”“对。”
“这教授是导师吗?博导?”“对。不是,你怎么知道的?你可别犯傻,别趟浑水啊。”赵程明还记得初中时,张山画见义勇为后被孤立的往事。
许诚二字瞬间浮上张山画心头。他心中又闷又塞,到底该怎么告诉吴浅!而她和许诚之间发生了什么,竟然到了要杀人的地步!
张山画再三保证绝对绝对不会,挂了电话,心中竟有些酸涩。
小胖子赵程明初中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笑得憨憨的。要是这次还是无法结束循环,他还能再跟赵程明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联系吗?
下一次循环里,只有他会记得他们之间的这番话,这番似是教训的关切。
银色的越野车终于来到了汇通的大厦门口。停了车,他走进大厅,在沙发上坐下,深呼吸。
掏出手机,他看着周惯的照片,油头往后梳起,脸上轮廓不明朗,好像四十岁左右,五官没什么出格的地方。身高是一米七五左右。
他正是目睹了姐姐和姐夫争吵的证人。
西装革履、套装套裙的人来来往往,张山画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用超常的耐心等待着周惯的到来,全神贯注地盯着每一个大厅里走过的人。
“张山画!”一个清脆的女声惊喜地响起。
他被吓了一跳!
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坐到了他身边。
“你……”张山画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女孩面容俊俏,妆容清新精致,中卷发垂在胸口,衬得人更加娇媚,白色的西服套裙、丝袜、高跟鞋,是甜美的职场女性打扮。
他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好,不好意思,我在等人。”他现在神经紧绷,需要全神贯注,立马又把目光投向大厅。
“你在等谁啊?”女孩娇滴滴的声音,离他靠得更近。张山画惊得往旁边挪,陌生距离被打破到几乎零距离,让他非常不舒服。
“是我的朋友,不好意思。”他直接站了起来。
女孩也站了起来,又凑近了,扶着他的手臂说:“张山画,你还记得我嘛,我们高中是同学呀。”
张山画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那个身影!他瞳孔瞬间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