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姓高,浓眉,神情严肃,看上去竟然比较年轻。
了解情况后,高组长拿出手机,声音冷静道:“喂,你在监控室那边吗……我发消息给你了,定位下这个人,找到之后给我回电话。”
吴浅七上八下的心立马安定了不少,对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位安保大哥太靠谱了,应该是在系统里干过吧……微微松了口气,她按亮了手机屏幕:13:19。离小羊的死亡时间,还有7个小时不到。
吴浅的手压在前台冰凉的大理石面板上,出神地思索,没有看到其他几个前台用有点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咬着耳朵,似乎在质疑为什么她不愿意全站广播。
因为吴浅发现,两种可能性不再重合了。
预言说:今天8月2日,晚上八点,杨宇星会死亡。
但在她梦里,杨宇星是在8月2日的下午,也就是火锅局的第二天,被警方发现死亡的。
一个死亡时间是晚上,一个是下午,如果预言是真的,那么在现实中,杨宇星的死亡比梦境里要晚至少三个小时——这是为什么呢?她做了什么事,把“小羊的死亡”给延后了?
一想到杨宇星和“死亡”两字联系起来,吴浅感觉人就要不行了,实在太痛苦,又逼着自己回想。
她的梦怎么就没做得久点,听听杨宇星是怎么死的呢?她简直想给自己一拳。
这种脱离她掌控的计划,让她感觉太被动了。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梦”就是预言了,可是偷走她手机的男人,却给出了另一个版本的预言。
那么到底哪个版本的预言才是会真正发生的?
她非常想再给那个男人打个电话,她甚至希望UNIX手机对那个离谱的号码能永远保持畅通,她愿意把自己多年打工的积蓄都用来充花费。能跟神仙通话,就算花光家产又算什么?
就在半小时前,吴浅还在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直到躲过晚上八点。但现在,杨宇星的突然失踪,让一切都变得愈发复杂,也让吴浅脑海里那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逐渐坚定了。
她没有得精神分裂——那个梦,真的跟现实产生了联系。
吴浅掏出手机来要给男人打电话,此刻手机又陷入了黑屏。她的目光隐隐扫到前台的大姐身上。或许她可以问大姐借下手机,来打这个号码?
可是那样太可疑了。她如何解释——自己的手机密码,自己竟然不知道?本来还可以借口手机没电了,但是刚才她真是欠考虑,大姐问她手机要不要充电,着急忙慌的她匆忙地说有电不用。她甚至都能想象出他们怀疑的眼神。
吴浅恼得在自己手臂上用指甲抠出深深的印子,自己都没有感觉。
她记得小羊还在读本科的时候,手机锁屏密码还是吴浅的生日。可现如今,对杨宇星最重要的几个人的生日,都不能成为她的手机密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上大学的年份?学号?还是身份证号后6位?特殊的日子?著名的数列?吴浅把能想到的可能性全部都尝试了一遍,却都没有用。手机被锁定了,只得再等待5分钟。
吴浅只得把视线投向正在跟安保队长交流的大姐身上。大姐烫了一头短卷发,眉毛精心纹成高挑样。
吴浅默念着,7小时,只待这7小时过去,只要小羊活下来了,无论是被怀疑还是泄露她的病情,都有办法找补。毕竟大家都生活在现实世界,现实世界就是会自己给自己把情况合理化的。她握紧拳头上前,深呼吸正要开口,一阵铃声传来。
“找寻、诗里、梦里,被夸大的红色……我们要挣脱、冲破、眼前,这现实的堡垒……”
一听到这铃声,她还是浑身浑身一颤。她强迫自己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到离众人较远的地方,接起了这个电话。
前台的服务人员诧异地看向突然走开的她。安保小哥则皱着眉头追寻她的身影。
“喂?”
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吴浅激动地问:“小羊为什么会死?我怎么救她?您帮帮忙,我肯定厚礼拜谢……”
她的态度跟从前已经截然不同了,这种离奇的、超出现实逻辑的事情让她的语气几乎变得虔诚。这个男人在她眼中,简直具有超自然的力量。一个能力远在你之上的人,急你所急地要帮助你,这时候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激之情。
“我……现在我先不告诉你,”话音刚落,还没等吴浅急得要疯,男人缓缓道,“如果你完成了一件事情,我再告诉你。”
吴浅愣住了。
她立马听出来,这是一个交易。
“不告诉你”这四个字就像点醒了她一样。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纯粹来帮助自己的好人。他有条件。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在拿她姐姐的性命,来威胁她。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攥紧到发白,故作平静道:“你说。”
“你今天下午13:45之前,去到申城的黄沙区平安大街……”男人边说着,吴浅边回到前台,扯过纸笔开始记笔记,听着低沉的呢喃,“170弄小区的门口,有一排梧桐树,其中一棵树上,有一只狸花猫。”
本来在用笔记法符号记这些内容,在听到猫的那一刻,吴浅的笔尖停顿了。
“……如果你13:45之前到那里,把那只猫抱下来,放到那个小区里面,”男人道,“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告诉你,杨宇星为什么死。”
她听着电话里的内容,无意识地揉烂了一边的白纸,握着手机的右手用力到疼痛。
吴浅站在前台,腿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已经有些麻痹了,浑身的汗成了冰珠,这些她自己都没有感觉。把一只猫……从树上抱下来?只有20分钟?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她姐姐的死因?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吴浅冲上头的感激渐渐被浇了冷水,她不禁回想起之前梦中,这男人一遍遍地拒绝归还自己的手机。还辱骂过自己。
吴浅,一个会被同事背后评价“工于心计”的人,好事者口中的政治家,根本不是好拿捏的。她是被一系列过于猛烈的情感冲击得萎靡了,尤其是被那句对她的提醒给规训了。她一旦察觉到对方的不善,就会立马切换另一套行事方式。
周围的人渐渐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吴浅。这人刚才急得要死要活,要找自己家的病人,现在则满头是汗地在纸上涂涂画画,还拒绝了效率最高的“全站广播寻人”,怎么鬼鬼祟祟的。
吴浅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在外人眼中低着头,目光有些呆滞。
她低着头,此刻,MindPalace里的一砖一瓦在她脑海中飞速搭建。
她第一次使用这个记忆法是16岁,她为自己设定的MindPalace是她儿时和小羊最常玩耍的紫藤长廊。校园里长不见底的走廊,每一把长椅都漆成至少7-8种不同搭配的彩色。美人祭、海天霞、火赫、朱砂、紫茄、三公子、青黛、帝释青、官绿、苍苔、烟色、葱白、浅云、米汤娇……各种绿植纵横,头顶则是看不到头的茂密紫藤。这里精细到每一片叶子,都是她积年累月按照记忆复刻出来的,在成年后还时不时回学校重温细节。
吴浅在紫藤长廊中狂奔,风声啸啸从她耳边吹过。
她问自己:你和那个男人,在梦境里似乎有过接触……他在梦境里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蹲下来拼命翻找着草丛,扎手的草刃混着泥土的气息,不是,全都不是。一簇光刺得她不自主地闭眼。阳光反射到地上——那是一颗纽扣,她迅速跪下捡起。
一阵哭腔从她的记忆深处窜出来。
这是最出乎预料、超出常理的一个碎片。
——新闻里现在都是张山琴的寻人启事你没看到吗?那是我亲姐!我亲姐现在是真失踪了,真失踪了你懂吗?警察都找不着她,现在我他妈还要接你这个诈骗电话,你他妈到底还是人吗?还是说你故意打给我的?
张山琴。
对,在她的梦里,这个男人似乎在找自己的姐姐,张山琴。为此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哭腔。
你敢拿杨宇星威胁我,以为我就不敢弄你吗?
时间只过去了两秒,吴浅沉沉地说:“张山琴……”话音未落,电话已然挂断!吴浅暗骂一声。连开口机会都不留给她吗。
这一次吴浅再也没等待,直接重拨回去——180321XXXXX。
这是她梦境里最常出现的号码,是她自己的手机号。
漫长的等候音让时间都产生了波纹。
“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please try again later……你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吴浅难以置信。
凭什么?凭什么他打她就打得通,她要打他就不在服务区?在梦里,她不是一直都打得通吗?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学会拉黑了?吴浅错乱了——梦境和现实再一次产生了不一致的裂痕。
她又想起自己发过去被他骂“死人相”的照片,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我知道张山琴的事情】——【短信发送失败】
【张山琴】——【短信发送失败】
他拉黑了?时间太紧迫了,吴浅的汗全都下来了,又尝试着往一个叫【本科徐老师】的账号发了个【。】——【短信发送失败】
是这手机有问题!但她没有多的时间思考了,来不及了。反过来威胁这个男人的计划失败了,她只能任人拿捏。
这一次,趁着屏幕还亮着,吴浅立马设置了手机无密码解锁。时间从刚刚开始算,原本20分钟的限制只剩下18分钟了。她被这倒计时给紧迫到了,原本她并没有准备去做这个奇葩的“抱猫”行动,但是时间的流逝让她产生了抓不住的痛苦感。
她知道麻烦了,这个男人明显能力远超于她,还有把柄可以威胁她!但此刻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吴浅恼怒地打开打车软件,开始设置,直接选择了【特快】,备注信息【加钱!!!速来】。她的汗从后背透出来,额头不再是细密渗透而是大滴淌下。
层层大理石和白色的瓷砖亮得能照人,一个心理咨询中心却开阔到有种圣洁的感觉。中心大厅仍旧人来人往,风口、空调和人声嘈杂,她能听到的却只有【已接单】的震动声。她身后的工作人员已经接待其他客户,干自己的事情不再管她,只剩下安保大哥还盯着她。
她还记得回头跟前台他们说“不用了不用了,多谢”,然后把草稿纸一揣,跑出了这栋建筑。
13:45之前,黄沙区平安大街170弄小区的门口,梧桐树,猫。她反复在脑海中过着这些关键点,出租车上开了空调,也没有异味,行驶的声音稳稳当当。她顾不得浪费人家的空调,直接把窗户降到最低,一路上一直观察着哪里有一整排梧桐树,而那只狸花猫又在哪里。
她的手机界面停留在【无法连接网络您需要连接网络才能访问数据】。
“师傅,狸花猫长什么样您晓得伐?”
“啊?”出租车司机被这个四不像的问题问愣了。
“师傅,我朋友叫我去救猫哇,伊困来树高头了,但是我不晓得狸花猫长啥样子啊。要是救成别人家的猫怎么办啊?”
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一整排的梧桐树上就只有那一只倒霉猫,吴浅认准了就能直接上手。但是谨慎的她想做出充足的备案。
可是司机的话却大大超出她的预料。
“救猫?猫有什么好救的啊?”司机大叔感到好笑,“猫自己愿意去哪里么就去了呀,它难道自己下不来啊,猫比人会爬树好不啦。”
吴浅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她用上学时学的申城市区方言说:“猫爬来树高头否需要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