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浅知道自己比许诚差的太多了。年龄的差距所代表的社会积累,行业的跨度,地位的鸿沟,都是弱势。但她说出这些,其实是做铺垫。
许诚的反应符合她的判断,在现在的社会状态下,就算是他的学生,能留在学术界竞争的都难,各大药企也要凭关系手段才能进,许多人想出国工作但没有门路,国家与国家之间关系的限制,让国外华人的发展愈发难。
而国际组织的对口部门,正是一个难求的机会。
“吴老师真是年轻尤为啊。”
他终于盖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让吴浅不必拘谨,还指出了倒水的位置。
吴浅觉得是时候了。
她淡笑着,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挪开手,让他看见封面上被手盖住的银行卡。卡有一块白色的贴纸,上面写了一个数字。
“许教授,我的姐姐呢在贵校读书,似乎是在您门下研读,一直听她说很倾佩您!所以今天我回上海,专门想来拜访您。”
她心头很冷,脸上的热情却不减。
许诚的脸上依旧严肃,却把书收到了自己的抽屉里。
“上次在澳门做会,我看到这个皮包挺方便的嘛,立马想到,您平常做学术辛苦,要整理的文件多,用这个大小的正合适。”
吴浅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乳白色的布袋,上面是名牌的标志。她撕开不干胶,掏出布袋里的卡其色皮包。那卡其色包非常鼓,她拉链一拉开,粉红色的纸币塞满了整个皮包。
“我姐姐啊,从小就梦想着要当科学家,我们呢,都觉得这份工作太苦了,可谁知道,犟不过她就是崇拜您!就是想要像您一样,给社会做贡献。”
“她人很单纯,为人比较内向,多牢教授您费心了呀。”
许诚整个人洋溢着轻松的氛围,脸上的冷漠被亲切取代。接过皮包,忍不住捏了捏,又是不露痕迹地往自己的书桌抽屉里放。
“嗯。她叫什么名字呢?”
“杨宇星。”
许诚放在皮包上的手突然顿住了。吴浅的视线上移,发现他脸上的笑意没了刚才的自然,眸色一闪。
他瞥了吴浅一眼,不急不慢道:“我其实平常业务科研很繁忙,选的是科研岗不是教学岗,跟学生接触的时间啊,确实比较短,这一点我也要反思啊。”
吴浅的大脑飞速运转。
科研繁忙=我是个专心搞研究的,不搞关系
选的是科研岗不是教学岗=我有项目在手,不屑于其他小钱
跟学生接触的时间短=你说的人跟我无关
吴浅想到了什么,但没有深究,而是迅速反应道:
“教授科研工作繁忙,给学校给社会做出了很多贡献,我来这里也太打扰您了,我本来心里就过意不去。”
说着,她打开卡包,从里面又掏出一张卡。
对于劳碌的普通人来说,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一张张卡里。
谁知许诚直接把原先那张卡、连同那本书,缓缓地移到了她面前。
吴浅吃惊但没有作声,眼睁睁看着许诚把那个卡其色的皮包,也拿了出来,摆到她面前。
这些钱,他不要。
“吴老师给社会做出的贡献之大,我辈是望尘莫及啊。”
吴浅一听,脸上就像针扎一般。
“咱们都是为社会建设出力的,社会往前走了,我做老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别无所求哇。”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直白了。
吴浅面色平静地把东西都塞回包里。但她吴浅,不是来朝拜的。
如果后退一步行不通,就只有图穷匕见。
“为什么杨宇星就不行?”
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往椅背上靠着双手交叉,冷冷地说:
“我听一个叫杜升的学生说,是你让他网暴、抢杨宇星论文的?”
许诚站了起来,比她高不少。
“请你出去。”
吴浅歪了下头,看着他。
“我再说一遍,请你出去!”他手指着门大声道。
吴浅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把脖子正了过来。
论坛上辱骂杨宇星的帖子在她眼前闪过。
剽窃、学术妲己、不端……
“杜升是你什么人,你要这么偏心?”
许诚瞪了她一眼,开始打座机电话,却被她按断。
“只是一篇论文而已,这个项目能赚多少钱,我给你这么多你都不愿意要?”
“哎你干什么!”许诚指着她按断电话的手。
两人的身材差距是很大的。许诚比杜升要高不少。
吴浅站起来看着他,抚摸着裤子口袋中的那把切割刀。它比水果刀更大,厨房里做切菜用。
她想,到底该怎么让他就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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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安渍!就可以!”
“安渍,华国万千超能妈妈的专业选择,无论何种污渍,全都不留痕迹……”
外面下了大雨,所有病人和护工都回去了,等候大厅的电视里开始放这条广告。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赵开和张山画坐在火车站一样全是洞洞的椅子上。
赵开用沉沉的语气道:“周惯一直往罗在商身上瞄,可是我发现罗在商一点都没有看他。”
张山琴在那次会议上,显得有些畏缩。赵开觉得这不像她,但没有多想,觉得她应该是被这种气氛压抑的。他们沟通过的,赵开可以为他们两个发声。
罗在商一开口,整个场子就安静下来:
“最近,我的部门发生了一件事情,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
赵开观察着周惯的表情,他的眼睛竟然还在看张山琴,这让赵开顿生怒意。
曾经他、赵芯、肖池和班主任的那场谈话又浮现在他眼前。一切都如此相似。
赵芯低着头,一点都不敢看加害者,一点点、一个眼神都不敢。而肖池的目光却自由地在他们几人身上扫来扫去,即使流着鳄鱼的眼泪。
张山琴低着头,只看着她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偶尔短暂地瞥向罗在商。
而在场其他的男领导,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往张山琴身上投。
赵开握紧了手中的笔。
这种目光——从前他还不知道怎么形容,而现在他知道,这叫凝视。这让他想要扔掉笔大喊,你们凭什么这样看着她?周惯坐在那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也有目光投到赵开身上,赵开睁大眼睛看回去。无论是谁,他就这样定定地怒目而视,对方都会收回目光。
他写了三千字的书面投诉申请。他们都看了吗?赵开没有在这些领导的桌子上,看到那张纸。其实是一张材料都没有。
会议还没开始时,他问了场务,说是有准备PPT,所以不用纸质材料。
PPT?谁做Pre?
除了罗在商,这些其他的男领导,都是其他部门的中层、基层干部。在场的没有一个,是比罗在商级别更高的。
可是他明明把投诉直接投到了总部啊!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们人力资源部门的一名经理呢,对另一名优秀女青年,产生了这个,爱慕之心,造成了很多误会。下面让高老师具体阐述。”
罗在商身边的一个男助理,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折叠的纸质文件,边看,边做出了非常出色的演讲。
高老师的声音洪亮有胸腔共鸣,富有磁性,而且很有感情,气势十足。
“经理周惯呢,从很久之前就对同部门的另一名女经理,张山琴,产生了爱慕之情。所以对张女士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说到这里,在场的黑西装们都忍不住笑了,也有憋笑的样子,气氛很是活泼。
“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误会。周经理追求人的方式实在不怎么样,哪有人带女人去喝酒的?电影都没看。这个我要代表各位严厉批评你啊!”
周惯就像受到夸奖一样,摸着头笑起来。
“这个喝酒嘛,大家都懂得,喝醉了之后把女的吓着了。本来呢也算是一个机会……”
这句话把在场好几个人都逗笑了。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赵开赵总监来了!”高老师非常理解地看了一眼赵开,想跟他交流一下眼神表示懂得,赵开却面无表情。
高昌继续用这种语气说着:“这下咱们的三角关系就出现了。”
“周经理以为赵总监抢先一步,把张总监拿下了!一下子就气得呀不行,但是他是个嘴上不牢靠的,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了。”
“这事在公司里一传十十传百,立马就声名远扬呀三位。影响实在不妙,不妙啊。”
各位领导都说起小话来,脸上全是揶揄之色。
赵开突然站起来,椅子拖地发出刺耳的吱声。
“你说完了吗?”
会场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笑声和窃窃私语了。
高昌吃惊地看着赵开,脸上变成了怒意。
赵开一拍桌子,怒道:“这是谁写的稿子?我递交上去的三千字投诉申请你们看了吗?”
张山琴仍旧是木木的坐在原地。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头微微低下去。
高昌道:“赵总监,你不要太情绪化。”
别的领导帮腔:“有话好好说,干嘛这样吵起来。”
“太情绪化了……”
“控制不了情绪……”
高昌对各位领导面露苦笑,似乎是在宽容这个刺儿头,继续说:
“三千字的信实在太长了,一般投诉信都是一百字左右的,大家专门抽出时间帮你看,难道你觉得我们是信口胡说啊!”
赵开不吃这一套,指着他咆哮:“难道你不是信口胡说吗!”
声音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止不住地跳,握着材料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是性骚扰!性骚扰是犯罪!不是什么爱情、追求知道吗?”
高昌说:“你不能只站在一方的角度看问题啊!这是不公平的,在你们俩看来人家不好,但在人家看来人家也很无辜啊!
“我告诉你们,我一点都不偏心,我要公正地看这件事,总不能只为你们说话吧?可不能偏心啊!”
在座的领导们纷纷点头,眼中充满感动地看着高昌,觉得他说的实在太对了。
“如果不是受到了什么暗示,周惯怎么会那样想呢,他不也是受害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