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琴精神状态不好有一段时间了,黑眼圈和眼里的红血丝明显。但周惯的邀约,她还是去了。只是她没想到金銮街183号F0612,居然是一家西餐厅。
她穿着磨脚的绿色高跟鞋,右脚贴着创口贴,走起来不稳。一分钱一分货,她换下了那双穿着非常舒服的金色高跟,因为公司里有人因为这双四千多的鞋说闲话。
“人家家里有钱,鞋都是几千块的,跟咱们这打工人不一样。她就是个资本主义的Bi***”
讽刺的是,她一开始买这双金色高跟,就是听了同事的建议,想显得自己作为领导者“更有野心”一点。
没有人对着周惯九千多的的鳄鱼皮鞋说闲话。
正值筛人的特殊时期,她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走进西餐厅,她发现周惯在对着手机照镜子,整理刘海,心里顿时有股古怪的感觉。
张山琴今天穿着普通的西服套装,连曲线都没有的那种。
聊天到一半,周惯突然问她是不是跟老公关系不好。她的刀停了。她抬头,锐利的目光不减当年。
这次饭吃得平平淡淡,两人甚至没怎么谈工作优化的事。张山琴抢先付了账。
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在部门团建的时候,周惯频频跟她敬酒,两杯红酒下肚后,她只看着他喝,淡淡地笑,自己并不喝。
他们是同一级别,他还没有资格让她继续喝。
谁知周惯却凑到了张山琴耳边,她瞬间后退两步,神经似要炸开。安全社交距离被打破,她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用酒杯拉开了距离。
周惯还想往前,赵总监就走了过来朝他敬酒,握住了他的手臂。
第三次,她本想避开周惯,他却代表手下们说了一番“不给咱们面子”之类看似亲热、实则施压的话。她心中压着“优化”这件事,不想在关键的时刻损失内部投票,所以还是去了。
周惯喝醉了,嘴上说自己酒品很好,可是却把重量压在张山琴身上。这一下就让她寒毛耸立,简直想一拳上去!大面积的故意身体接触,让她恶心不已。
周经理的“呕吐”必须处理,可是部门里其他几个男士不知道哪里去了,张山琴看了看包厢里的几个年轻女孩,她们想要帮忙,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害怕,她安慰地摇摇头,自己架着他出去了。
谁能想到,周惯从车里拿出一束花送给她。
香槟玫瑰,满天星,雏菊。
张山琴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不是因为性骚扰,而是因为,她才发现原来之前的几次在他心中不是性骚扰,而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事实让她觉得无比的可悲。
不仅是为她自己,还是为了成千上万个在像她这样处境的人。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经历什么,苦心营造了20多年的事业,可能就要终结,在华国,哪家公司愿意雇佣一个快40岁的未生育、女性HR?在她毕业的那个年代,研究生远没有今天这样多,而她至今只有本科学历。
即使她拥有亮眼的学校、履历,可是那代表罪恶的红字还是打在她的性别上,她的未生育上——她就要失去她所有的骄傲。
在这个时刻,他真的觉得送这束花,会让她高兴吗?
她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冰水里,荡漾的,深不见底,快要把她吞没。
“谢谢你的欣赏。但是我结婚了有丈夫,不要再我身上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周惯拿着那束花,就像难以置信,沉默了好一会,爆发出尖酸刻薄的语言:
“你以为你是谁?”
“张山琴,你以为自己是17岁的小女孩吗,你已经37岁了!你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
她打断道:“周惯,你冷静一点。”
“你就是一个快要被炒鱿鱼的老女人!你多大年纪了,怎么生孩子!你看看自己的皱纹,你的皮肤!我只是看得上你!这个世界上想跟我恋爱的年轻女孩一直排队到申城外面!”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样,你争得过男人吗?你之前完成了那么多项目——有什么用?有一点用吗?”
周惯仿佛终于想到了什么,面露凶相:
“我知道了,赵开,是吧?他那么大年纪了,也没结婚!原来是你们俩一直在搞破鞋是吧!”
她终于怒回:“你乱说什么!赵开跟我根本就没关系!”
关于张山琴的谣言,就是从这个时候传出去的。
张山琴是何许人也,对谣言并不恐惧。
毕竟学生时代,她就曾经被造谣“养儿子”,她在23岁就知道某些被她打败的男生,会有多可怕,多么输不起。
她没想到的是,二十多岁给女生造黄谣的男生,他们长大了并不会变好,而是会成为四十多岁给女同事造黄谣的男同事。
成长是别人的一厢情愿。
周惯的无耻超出了她的想象,他恐怖的自尊心竟然让他编出了完全相反的谎言。
是她勾引他未遂,是她要出卖身体来换取工作岗位。
不仅如此,这次拒绝更让他回想起年复一年的屈辱。被曾经小瞧的女人逐渐战胜,平起平坐的屈辱。
他的谎言越过了感情的界限,他说,张山琴一直以来取得的工作业绩,也是睡出来的。
她长期出轨总监赵开。
赵开发火了。
从没有人见过赵总监这么生气。
有人看到,走廊里周惯给赵开递了根烟,烟被赵开直接扔到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
赵开出面之前,征得了张山琴的同意。
他明确地跟所有下属说:“第一,这是造谣,我跟张山琴没有情侣关系。第二,即使有,只要她单身我单身,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理由用荡妇羞辱来攻击她。”
“她的成绩只属于她自己,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他在办公楼下直接跟周惯吵起来,并没有动手,而是拿出一个文件袋:
“这里面是你造谣诽谤的证据,我会举报上级领导,对你有一个公正的评判。”
那次性骚扰事件会议,赵开原本以为氛围会非常严肃凝重。
他从未想到,整个会议室漂浮着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包括事件牵扯到的三个人在内,参会的一共有10人。
赵开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发现,在场只有张山琴一个女性。他转头去看她,她面部非常憔悴,发顶有缕缕白丝。
他认出了罗在商,这是汇通的高层之一。他年近六十,头发染得全黑,浑身富态十足,发福严重。并没有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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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浅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木制大门,方形雕纹,敲起来发出沉重的闷响,并不便宜。门上写着老师的姓名和职位。
一个黑发戴眼镜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头发规规整整地梳成三七分,打了发蜡。他的颧骨高,脸上透着一股冷漠。穿着衬衫,人有些发福。手腕上戴着表。
办公室非常宽敞,几乎跟吴浅的卧室一样大。
她想,他要的无非就是成果和钱,只要能保证小羊不再被针对,她可以给。小羊很不喜欢搞关系这一套,那她来不就行了,小羊还是穷学生,奖学金和打工钱存起来都没有多少,而她吴浅有。
她拿那些血汗钱,就是为了在像这样的时刻,能有保护杨宇星的能力。
许诚看到她,先是一愣,但面上立即露出一种温和慈祥的感觉。
“许教授,您好。我是吴浅,LINO集团译训师,这是我的名片。”
只见名片上写着:
【LINO集团(联合国官方翻译服务提供商)译训师】
【APEC、博鳌、CIIE……等官方储备译员】
【曾在联合国XX中心工作】
【XX大学MIT研究生毕业,国家一级译员】
“吴老师请坐,有什么事吗?”
吴浅坐下来,也摆出笑脸,夸奖了许评几句后,说:“听说许教授您是师承吴强瑞教授?那我们还有几分缘分了。我本科是在闵师大读的,本科导师也是吴老的一位弟子,老师常常说幸能承蒙吴老的栽培啊。”
许诚眼中生出一丝惊意,但转瞬即逝。
吴浅这话说得很巧。她自己就姓吴,提到吴强瑞吴老,好像是想让人刻意联想到什么。闵师大和闵理大本就是姐妹院校,两校合作关系很近。
“哦?咱们学科不同,您的老师也是跟生物这个大类……?”
“老师是专门做医学口译的,本家是生命科学,后来学的翻译硕士。”
“哦……那您老师是?”
“吴清源。”
许诚点头,实际上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他当然没有听过,因为吴浅知道自己的导师根本和吴老一点关系都没有。但这番关系攀下来,可以让许诚的戒心少一些。
接下来,吴浅开始讲跟他利益相关的事情。
“我之前在国际组织工作,尤其是WHO需要的医学人才比较多。您也知道,咱们国家现在属于underrepresentation,代表性不足的问题很严重,所以国家项目都在输送华国的年轻血液进入国际组织里。”
“国际组织这种地方,通过考试非常难考进去,人才推荐的方式还是比较有加成的。”
说到这里,许诚的眼神亮了一下,被吴浅捕捉到了,装作没发现,心中多了分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