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声带了,有些颤抖道:“不是,你别乱说。”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吴浅那里瞥了一眼。
可是吴浅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连丝毫的尴尬都没有,纤细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方,似乎在等待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启动。
张山画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她生气还是不希望,见此心里空了一下。他僵硬地跟凌相宜对视了一秒,准备抬起按钮关车窗,只见她对吴浅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得意表情。
“那……”凌相宜抿着嘴笑,突然扔进来一张小纸片,“这个给你,学长。”
张山画凌乱了,下意识去捡,又反应过来是不是该直接踩一脚,慌乱之中,吴浅那边传来声音:“安全带”,他连忙开始系,她一声“出发了”,汽车就稳稳开动。
“我……我不认识那个女生,”他尴尬道,“我对她是没印象,她可能是大学社团啥的吧,人还挺热情的。”
吴浅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极其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她开车比张山画要稳当。
“你伯母也在你姐家是吗?”
“不是,”他的状态似乎回来了,语气立马严肃起来,“他们分开住的……我打电话问下我姐夫。”
那她开的方向就不对了,他只说过张山琴的住址,他太分心了。她将车停在路边临时停车位上。
吴浅皱了下眉,说:“你先问,那我先去找一下小羊本科的导师。”说罢却没有开动,手指放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敲着。
“你……不想开啊?”张山画问。他有点心虚,心想你不想开的话要不我来开。wechat上询问姐夫的聊天框被下拉,还是没有回复。
吴浅摇头,有些凝重地说:“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李老师可能不会愿意出来帮小羊。即使她是把小羊引上科研这条路的人。”
“许评的势力大,李老师只是一个普通院校的讲师,这对她来说只有坏处。”
张山画其实心里也这么想,但还是道:“老师和老师是不一样的,至少可以试一试吧。”
吴浅扭过头挑了下眉,似乎对张山画的鼓励有些意外。她掏出第二部手机,开始对着第一部的通讯录号码给李旻泉打电话。
张山画说不出的吃惊,竟然就这样在他面前打了?他们才认识没多久……他犹豫着说:“我……”一边拉开了车门,吴浅一声“不用”,把他留在了原地。
张山画漆黑的眸子装作无意地看着她,有些闪躲。
“喂,李老师您好,我是吴浅,对,杨宇星的妹妹。”
电话竟然一次就打通了。
他在她专心讲话的时候,有些肆意地用眼睛描绘她。吴浅的睫毛又长又密,眉毛也是,上半张脸是浓颜,可下半张脸却称得上清澈,很难解释。她讲话的时候语调比较特别,平缓又稳定,可能跟她的工作有关。她的语言逻辑很强,应该属于右脑发达的人。
打电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往下瞥,睫毛在脸上映下一段阴影。他突然觉得那冷静的眼神里,藏着很深的克制,那让他觉得她似乎非常孤独。
她怎么会那么了解他,他的内心如透明般摆在她面前,让他觉得她就好像一个命中注定的神灵,一直在观察着他。
“……对的,我已经查过确认了。是许诚指使的,我也不知道小羊哪里得罪他了……李老师你记得本科的时候小羊有什么心理问题吗?”
挂了电话,吴浅提炼出结论:“本科没有任何心理问题,情绪稳定,工作学习也顺利。”
张山画收回视线,说:“那肯定是许诚了。”她点头,让他把江一莉家的地址发过来,说着就拉手刹点火。
他忍不住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她转着方向盘看前方,脚上踩了油门,不经意地答:“我们的目标完全融合,所以现在我们两个就是一个人。”
张山画的脸克制不住地热起来,但又低下头去看手机上要转发的地址,一时间情绪猛烈得他喉咙都有些发干。
她却冷不丁道:“时间很紧了,你清醒一点,你要红饮吗?”
这句话像是对他的敲打,张山画却没有反对,死亡的沉重又涌上心头,照她说的从她包里拿了罐红饮,喝起来像药一样,冰得嗓子打颤,一饮而尽。
到了江一莉的小区,保安记录下了银色越野的行踪和访问对象,吴浅特意提醒张山画:“你透过窗户两边看看,之前跟你说的,江一莉打扮特别奢华浮夸,应该很显眼。”
车辆缓缓进入小区,入目则是参天树木、小桥流水和阳光下大片的草坪,整个居民区像公园一样,内里甚至画有斑马线。偶尔有人经过,也是打扮像家政阿姨的人带着小孩子,现在是白天,父母应该都在上班。大片树荫遮蔽的亭子和长椅上,多是上了年纪的老阿姨和爷叔。
这属于高档小区,只有本地人或是江浙和国外发家的新申城人,会住在这里。
申城的老人打扮大多时髦,甚至比年轻人更要鲜艳精致。张山画的目光扫过的几个老阿姨中,一头红色短卷发的、带着巨大的金银耳环的、一只手上戴三四个戒指的、脚上粉色皮鞋锃亮的,都有。
但是没有江一莉。
吴浅嘶了一声,感慨道:“你伯母还真是惬意啊。你姐家的钱是不是都被挖到这里来了。”她估计自己操劳一辈子也住不进这种地方,要是加上杨宇星的那份……估计也没有可能。她以前跟客户的时候,进过类似的住处,但没有今天这样细致地观察过。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侈啊。
张山画想起自己节衣缩食的姐夫,花钱从不大手大脚的姐姐,两人辛苦工作多年,身体都熬出病来,血汗钱竟然都流到这里来,供一个一辈子没上过班的人。
他说:“她应该在家,咱们做好心理准备吧。”
车子绕过花卉丰茂的大片草坪,路边一个女人拎着菜行走,一头银发却面容年轻,妆发齐全,耳朵上还挂着两颗巨大的方型翠绿耳环。
吴浅的瞳孔放大,惊呼:“张山画!那个人。”
“是她。”
江一莉。
吴浅焦急道:“你盯着她!”说着就找到最近的停车位,三下五除二汽车立马稳当停进去,越野车在她手下就像玩具车一样容易操控。两人心脏都怦怦跳,咣当几声,两扇车门开了又摔上,他们疾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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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画把手中的病历本和身份证户口本推过去,急切地对前台的四个女士道:“这是我姐姐的信息,她8月2号是不是来你们这边就诊的?”
这顿信息输出,几个穿着西装的前台全都吃惊地看过来,周围在签字或排队的顾客也都惊愕地打量说话的人,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是医闹?
张山画连忙解释,前因后果、警察的情况都说得一清二楚,这是他自己不知道整理了多少遍的版本,还有吴浅的指点,再加上他苍白的皮肤和消瘦的身材,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打手讨债的,几个前台瞪大眼睛听完后,觉得自己简直被卷进犯罪电影里,男人的表情焦急到极点,她们也没推脱,就开始打电话。
“喂,胡姐,个啧电脑如果要查一个月之前个记咯要哪恁查啊?”
一个女士皱着眉头,弯腰去看那台电脑,其他两个人都在她身后帮忙看着。
“嗯,嗯,”查电脑的女人一边应答,一边操作着,谁都没想到,这时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前台冷不丁道,“哎,你们记不记得上个月一个小姑娘也来这边查东西的?”
这下另一个短发女孩也惊讶地想起来,说:“对,他们一楼的告诉我的,当时说她姐姐跑丢了还是什么的。”
“后来呢?”大姐问。
“不了了之了好像,也不知道找到了没。当时保卫处都来人了,好像后来报警了噢!真奇怪的。”
短发女孩问张山画:“哎,你姐也是抑郁症吗?”
张山画不安地答:“是啊。”
“哦呦,真的是,那个女孩姐姐也是抑郁症呀。真要命嘞。”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瞬间串了起来。
“……侬还记得个姐姐叫啥伐?”
“呃,伊叫啥名啊……”短发女孩拼命回想着,和同事对视着,“好像姓杨。”
张山画吃惊极了,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对上了。他姐姐和杨宇星竟然都在这里做过心理咨询,都是抑郁症。可这到底代表着什么呢?还没思考下去,查电脑的女人奇怪地“哎”一声,他立马问:
“怎么了?”
“张山琴8/2没有来我们这边呀。”
“什么?!”张山画懵了。
“你自己来看呀,她确实没有来。”女人指着电脑,示意他绕进来看。
数据映射在张山画的眼球上,他惊愕的表情照在电脑屏幕上。
没有。
姐姐那天凌晨出发,来的不是这个心理咨询中心!
他的裤子口袋开始震动,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陆全】打来的。
“喂?”
“张山画,你赶快来一趟。警局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收件人写的是你。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儿了,就等你了。”
挂了电话,不安和心悸如潮水般拍打他。匿名包裹?让他收……为什么寄到警局?
坐进银色越野,他的双手出汗,紧紧攥住方向盘,面无表情一路踩着最高限速冲。
马淑娆、陆全、张山画、孙兰、蒋天,甚至郑予国,都坐在这个房间里。几人围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包裹。
几名持枪的警察站在靠四面墙的位置,还有几个拿着钢叉和防弹盾牌,屋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张山画深呼吸,再深呼吸,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打开了包裹。
一只带血的耳朵,戴着一颗很小的银色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