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金箍
张诙谐2023-08-23 17:254,384

  江一莉:“不是。”

  赵程明要疯了!又一次猜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怀的是个赔钱货,查出来以后打掉了。他爸活着的时候就埋怨我,他死后,我差点花光了家当,才买到一个带把儿的。”

  说完,她紧紧抿住了嘴唇。

  赵程明的手捂上了自己的心脏,粗重地喘息着。突然眼前伸出一只青年的手和紫色的小圆盒。“赵老师!”可是,赵程明却拨开了那只手。

  “不……怎么可能,你都没有上过学没上过班……”

  她道:“李评准备结婚的时候,就给我报了老年大学的表演课。”

  赵程明激动地冲过去,差点揪住她的衣领,被小钱拦下来。“他到底把张山琴怎么了,他到底把张山琴怎么了!”

  可是江一莉如雕塑一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言不发。

  她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呢?

  因为江一莉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社会对女人有多大的厌恶,所以,她决定按照他们的想法,把刀捅向自己。就像那把剖腹产的刀一样,就像那把她痛恨自己生不出儿子时砍向自己的刀一样,左不过是再添上第三道疤痕。

  她也像男人那样厌恶女性,一边被伤得体无完肤,一边更加痛恨自己。

  看着赵程明惊恐和愤怒的表情,江一莉感到无比的畅快。这一次她没再流泪,而是想到年轻时被塞了一封大红包后喜笑颜开的父亲,想到了顺从地跟着李栋进了房间、却在床上害怕得痛哭死命挣扎的自己,她甚至不知道房事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人活着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当妈是怎么一回事,厄运就到了她的头上,她就被撕裂了灵魂和肚子,一个可怕的女孩就从她身上掉了下来。

  她记得大夫告诉他们“是女娃儿”那一刻的感觉,她此生从未有过那样惶恐和愧疚的感觉,连后来被李栋打骂刺激,都没有那样的感觉。她当时想,完了,我有罪。

  她还记得后来那个满面沧桑的女老师拄着拐杖走到他们家,叫她去上学的时候。李栋靠着土墙抽着烟瞄着那个女老师,她上前中气十足地对她道,俺是不会学孬滴,你快滚吧,俺不跟你走。她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说过的最大胆的一句话,这样亲热地站在男人的一边,就像是弥补前段时间怀女娃的事情。

  李栋推了那个女人一把,她和拐杖一起摔倒,江一莉上去踹了她一脚。看着那女人戴着的眼镜,不知为什么,江一莉又补了一脚。

  女人走后,那是李栋第一次亲她,他亲热地亲了她的脸颊,似乎传递着无限的感动和怜爱,说好媳妇。江一莉的泪落了下来,幸福地依靠在他怀里,她想起自己曾经在什么课本上读过小鸟依人这个成语,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就是小鸟依人。

  李栋死得好蹊跷,或许人都是这么死的吧。江一莉很惶恐,婆婆说是她克死的。这句话的威力很大,让她嫁不了了,没有人要。婆婆说她生不出男娃,这句话的威力更大,她回不去娘家了。她听那些出村打工的人讲到一个词,“改变命运”,那一年,江一莉也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花光几乎所有的钱,买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花在他身上的钱少之又少是真的,因为她真的没有钱。没有抚恤金,一点救济金和义务教育经费,只能让他们这样生活。她想过出去工作,但一直犹犹豫豫,政府有下岗培训,可是她心中一直觉得,培养儿子、陪着儿子,才是她该做的事。

  她得一心一意地把他养大。让他娶上一个好媳妇,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让他能吃上国家饭,有女人照顾,多生几个孩子。

  她把本该投给自己的那束光投给了一个男孩,属于她的男孩,她的儿子。

  他是她梦想成为的自己。

  “妈!”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

  江一莉猛地转身:“欸!”目光焦急声音慈爱。

  可是身后空无一人。被警察搜寻的房子里一片狼藉。

  

  ————————————

  

  张山画从明峰医院出来,空手而归,直接驱车前往闵理大,吴浅在电话里把从八月得知的信息全盘托出。

  他仍旧没能救下姐姐,但是还有人等着他去救。

  他找到杨宇星的两个师姐时,她们在食堂沉默地吃饭。远处另一桌上坐满了男生。空旷的餐厅里回声噪音很大,廉价卫生的饭菜是长期做实验的人唯一的选择。

  听到“杨宇星”三个字,师姐的筷子停在菜上。一人拿起餐盘就要走,另一人却叫住了她。

  “我们不好评价自己的导师的,有什么事我只能研究生毕业了再告诉你。”

  “不用说一个跟许诚有关的字,我只想知道,杨宇星为什么失踪,她为什么想要自杀?”

  两人听到自杀二字,显得惊愕极了。张山画失望地看了她们一眼,走开了,一个师姐对着他的背影却说了一句话:

  “再往上数几届,我们学校有一个叫璐璐的女生,也是跳楼的。”

  他转身问:“什么?为什么自杀?是学业压力吗?”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璐璐这个名字,大名不知道,在我们学生里已经传了很多届了。老师们都是不让谈的。”

  “她是从哪里跳楼的?”

  女生一指:“喏,那个方向的志远楼。”

  “几楼跳下来的?”

  “据说是五六楼,当时没有死,还被送去医院抢救了。”

  医院?

  又是医院。

  “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不知道。”

  “多谢了。”

  走出食堂,夜色已经降临。张山画想要去国外的学术论坛找许诚,可是他也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这是张山画第一次在循环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感到万念俱灰。他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夜空。

  几乎看不见星星,连一颗都没有。夜幕笼罩闵理大,这所华国高等学府中的明珠。

  赵程明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山画几乎不想接起,响了一会后,他才按接听。

  “……是李评……”

  手机从他耳边滑落,掉在石砖上,直接摔得碎裂。

  张山画面无表情。

  他脑海中想起一次次循环中的场景。

  第一次见到陆全,他面无表情对他道:“张山琴死后,李评是遗产的第一继承人,加上公司赔保,70万现金流水。”

  警察冷冷地对身后的同事道:“带走。”说罢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来到李评身边。

  他想起自己沙哑地对说:“陆全警官,我姐夫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也要对他上强光灯吗?”

  他想起自己在赵开楼下给陆全打电话。“陆警官我查到了——我姐公司地一个总监赵开可能是凶手。”

  陆全却说,他没有嫌疑动机。“有作案动机的另有其人,不是赵开!”“是谁?!”“……李评。”

  “就算是乞丐,我们找他的态度也会跟找富二代一样!”

  张山画听见回忆中的自己说,如果有一天我姐真的死了,请你们不要为了上级的施压和检查,就带走一个无辜的人,好吗?他听见陆全的回答:

  “我们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警察从来没有进入过循环。

  可是他们始终如一。

  他没有相信警察,可是警察一直信任着张山琴的弟弟。

  所有人都被李评哄骗了,唯独警察没有。警察从来没有因为主观情绪或上级压力而偏移,从一开始,警方的侦破方向就是正确的。

  张山画摔倒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就这么躺下了。

  

  ————————————

  

  八月,大雨滂沱中,许府乱作一团。

  许诚被颈上的手臂勒得头上青筋欲裂,下颚的血珠在刀锋旁渗出。

  “我说、我说……”

  “杨宇星,不是我杀的,她要自杀是因为、因为她……自责……”

  “那个录像是、是我们……为了课题……出去外采,她……拍到的……”

  吴浅:“说快点!”

  许诚:“这件事不是我、我们……惹得起的……所以我……我告诉她不要……管……但是她还是……录、像了……”

  下一秒,吴浅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那首《追光者》。

  他们都对吴浅不接电话的举动诧异不已,但她却只是吼道:“快说!”

  许诚:“我让她销毁录像……但是她……不肯……她要报警……我就只好、只好……删了……”

  吴浅:“录像内容到底是什么?你一定有备份,你的备份卡在哪里?别拖时间!快说!!”

  许诚痛苦得哀叫:“备份在书里,书里,我的那本《学术伦理》……”

  《追光者》的铃声唱到第二遍了,张山画在远处大吼:“按啊!吴浅!按下去啊!”

  可是她仍旧和许诚僵持着,自己也眼前发黑。

  “快说!录像里是什么,你的书放在什么……”

  张山画什么都不管了!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冲过去,大喊着“快接听!”可是吴浅避着他,张山画急得浑身都在发抖,血涌上头,手抖得不行,《追光者》的第二遍快要唱完了,还剩几个字了——

  他掏出她的手机,使劲掰过她的手指,按在了接听键上。

  那一刻,他在她耳边道:“你放心!我一定……”

  后面的话,她就听不见了。

  又是那个漆黑的甬道。恐惧、压抑、愤怒和悲伤全都冲进内心,就像所有能量都被强行消亡。她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涌出。

  她看到五岁的自己,好奇地抚摸着眼前不足一米的小箱子。

  “娃儿,自己到里面去吧。”有大人这样对她说。她不明白,这箱子太小了,进去了肯定很难受。

  “为你妈妈好生弟弟,进去吧。”

  既然是这样,她就听话地爬了进去。里面逼仄极了,她缩得自己很疼才把自己塞了进去,可是盖子关上了。极度的恐惧席卷了她,她大喊大叫,大哭着拼命挣扎,胳膊上膝盖上撞得全都淤青流血。

  每年生日,都是如此。那个贴着字符的小小的箱子,就像她的归宿。她看见、想到就浑身发抖。一岁、两岁、三岁、四岁、五岁、六岁,她七岁时掰着箱子的沿疯狂地挣扎着不愿进去,大人揪着她的胳膊往里推,她说我太大了,我太大了我进不去。我不想进去了。我不想再进去了。

  …………

  窒息的回忆快要把她淹没。

  吴浅倒在黑暗的甬道中抽搐,千斤无形的重力压在她身上,丝毫无法动弹。她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几乎劈开,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逼自己离开那些念头,可是痛苦就像细菌病毒,无止境地钻进她的骨头。她无声地咬着牙齿,摇着头,逼着自己去回想跟杨宇星有关的过去。她看到隐隐约约的亮光,有丝缕熟悉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原本安静的舞台下发出议论的声音。年轻的女老师站在台下,低声叫她,吴浅,干什么呢!说怪物,看剑!

  六一儿童节的舞台剧里,她被安排演骑士。她颤颤巍巍地举着一把超大的纸壳剑,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怪物,在原地发抖。公主、国王和邻国王子都看着她。

  这个扮演怪物的男老师,在数学课上揪她的耳朵打她的头,特别痛。把她课桌上精心摆好的文具、书本,都狠狠摔到地上。她最喜欢的尺子断掉了。

  怪物面目狰狞,黄滋滋的獠牙,八只眼睛。

  戴着骑士头盔的吴浅小声地哭了,她抓着纸壳剑在舞台上慢慢地转身,背对着怪物逃走了。到幕布后她哭:“爸爸……爸爸……”她转来转去,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比她还高的巨型剑,她哭,“爸爸……”

  那个高大的男人没有出现。

  她害怕极了,呜呜哭着,就看到一个迷你的孙悟空坐在那里。

  她立马扔下纸壳剑奔跑去后台,一下子冲进孙悟空怀里抱住,就像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孙悟空头上是金闪闪的长须,拿着威风的金箍棒,金色铠甲后插着好多小旗子。孙悟空脑袋后面还有个丸子头。

  孙悟空不明所以,把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抱进了怀里。

  “吴浅!干什么呢!”一个老师气愤地找了过来,“你是骑士,你抱孙悟空干什么!”

  脑袋后面是丸子头的孙悟空明白了,于是松开她,捡起那把超大的纸壳剑,说:“别哭啦,跟俺老孙来,你看!”

  只见小小的孙悟空拿过一个抠了眼睛的纸壳箱子,套在自己脑袋上,她放下金箍棒,举起巨型剑,喊着号子冲到舞台上,对着高耸入云的怪物大喊:

  “怪物!哎——看剑!”

  用力把剑刺向他——刺!刺!刺!

  “哎呦!”怪物没想到会被小孩打得这么狠,一下子绊倒跌在舞台上。

  吴浅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睫毛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她看着孙悟空朝自己跑来,扔下纸壳子头套,还是那威风凛凛的面具,又摘下面具,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孩,朝她得意洋洋地笑。

  “纸糊的剑不顶用,这个最厉害的给你!”

  她把沉甸甸的金箍棒交到吴浅手中。

  

继续阅读:六十、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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