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人来人往,不少学生围观上来,铁门都被撞得悠悠作响。水泥地泛着昨日暴雨的湿气,泥土腥味和雨水气息混在一起,阴冷和阳光共同作用,让围观者有种莫名的刺激感。
范高看人都来了,那股平日里教导学生的范上来了,指着吴浅愤怒地说:“这是闵理大,不是你自己家!做人不要这么自私,不是全世界都该围着你转!”
这个帽子够大,这几句车轱辘话训起年轻人来可谓是百试百灵,无论什么事都能用得上。这群快要被经济下行和过度内卷压死的年轻人,一贯是奖学金、出国、评优和择业都被辅导员掌控在手里的,他拿出“自私”的令箭一扎一个准。
吴浅这么多年下来,面对再刻薄的同事都堪称八面玲珑,人际关系维护算得上拿手了,但这不代表她在需要的时候不会尥蹶子。
事关自己最爱的人的安危,任何人都有可能失去理智。
“这里就没人比你更自私,学生失踪了你在旁边刷短视频,家属急得不行你在那儿哈哈笑,叫你报警你说不用报警,我现在看你不用上班,你怎么不辞职?”吴浅的语速快得很,口齿又清晰,几句话怼的范高是气急败坏,要开口的时候,吴浅又指着他,挑衅道,“你还顶嘴?你还顶嘴?”
最后这两句中国人都懂的口头禅,把范高气得头发直颤,几乎要吐血。吴浅一手插兜一手指着他,终于厉色道出严重性:“你为什么撒谎自己报过警了?”
报警?!
这个词在人群里炸开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们眼睛发直,这完全跟他们想的不是一回事。辅导员的品行本来就是个敏感话题,这又是撒谎、又是谎称报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范高把气撒在警卫身上:“你们看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控制她!”
保安本来应该是维护闵理大老师的,但是一个是又高又壮的男老师,一个是学生似的年轻女性,这么多双学生的眼睛看着呢,怎么看都不能对这女的出手。
范高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气得脸涨红,几乎是狰狞了,又想起自己文化人的人设了,伸出食指,摆出领导讲话的样子,作为男人,音量简直震耳欲聋:“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帮你报警。吴浅,我帮你的已经够多了,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绝对不会再帮你了!”接着露出一副十分心寒、学生不懂感恩的样子。
吴浅特别明显地嗤笑了一声,笑得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一招对一般人肯定有用,但吴浅绝非常人,她是典型的压力越大反应越好,不然不可能胜任心理压力极大、需要迅速学习能力的同传职业。
吴浅跟普通人不一样,她不是越长大越自私,相反,她是越长大越善良。她不是天生爱这个社会,而是被杨宇星跟这个社会联结了起来。如果不是小羊一家,不是杨父杨母对她正确三观的引导,让吴浅也学会了亲社会、帮助别人,她内心的善意根本就不会被激发。反过来讲,小天使般的杨宇星就是吴浅的封印。
而现在,这块压在深渊顶上的巨石,已经开始松动了。
她的怒火已经在对峙里燃烧到巅峰,想着很有可能就是这辅导员对杨宇星做了什么,才让小羊失踪的。
眼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杨宇星以后还要在这里混,也不能让这个范高污蔑,皮笑肉不笑道:“你能不能分清自己的工作和帮忙啊?这本来就是你的本职工作好吗,你分我工资了还是替我付钱了?你那脸皮太厚就削下来给自己垫高点儿。”
吴浅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让围观的人群简直惊呆了,齐齐倒抽凉气,掏出手机立马开始发消息。也有人直接拿手机录了起来,吴浅余光瞥见了,装作没有发现。媒体在她日常工作里很常见,她作为各种国际峰会的专业译员,早就脱离了镜头恐惧,上次差点闹出的宗教事故,还是她在媒体面前救场。但学校领导不一样,见有学生在录像,简直是急得火烧眉毛,自媒体时代,负面新闻简直是毁灭性的,于是上前就呵斥起来。
警察还没到,领导已经来了几个。穿着一身黑、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开始互相交谈,其中一个一边试图驱散围聚的学生,一边指着吴浅道:“你快点离开,不要再搞事情!”
吴浅心中冷笑,把问题抛回去,直指关键:“杨宇星到底去哪儿了?你们范高辅导员说了,杨宇星从学校失踪了,是你们不敢报警,你们倒是给个说法。”
这下几个领导的脸色都变了,看范高的眼神简直像要扇他。这些神态全都被一旁的吴浅看进了眼里,当即明白,看来不管他们是优是劣,要是遇到事故,肯定是首当其冲要为学校隐瞒起来的。刚才气焰嚣张的范高已经被领导的眼刀吓傻了,脑门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又高又壮的人在领导边上像个小学生。
他觉得今天真倒霉,遇上个坏学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在无数可怜人共建的船上躲避了时代的巨浪,却以为是自己造了方舟,还要朝那些被淹死的船匠吐口水。洪水早就褪去,人间重建得比从前繁荣十倍,他却再也不愿走下那条“贱民”不配登上的船。他早已忘记,别人尊重他是因为别人好,而不是因为他好,学生对任何一个老师都鞠躬,包括对大体老师。
范高愤愤地看着吴浅,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怨怼,嘴里还念着要给她处分之类的话。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吴浅并不是他的学生,从社会意义上讲,她和他是两个完全对等的自由人。
吴浅看上去是四两拨千斤,连范高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丝惧色,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着急。她的指甲抠进肉里,死死握着手机。
她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她太相信学校对杨宇星的保护了。这几个行政的态度,已经给了她非常不好的预感。
范高本来就知道小羊的手机丢了,却还不让她报警。
吴浅不敢再想下去。
在听到警笛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神情都不自然了。因为这让他们意识到,这不是口角,不是什么“低素质的学生家长闹事”,这是切实的一场案件,需要暴力执法部门的出动。
吴浅面前放着一次性水杯,满杯只动了一口。所有人都极其专注地听着她讲话。
“所以我特别怀疑他,而且我很害怕杨宇星在哪里受到伤害。”她小声地说。
在信任的警察面前,吴浅卸下了刚才面对学校的防备,露出了她这个年纪的普通人,遇到事情后会产生的不安和悲伤。
柳警官听到后半句话,对她多了丝情感,安慰道:“我知道你非常担心自己的朋友。或者说家人。”
“但是定位的问题是这样,疫情期间,小程序要求学生和教师方每天主动提交一次个人定位,大约在13:00左右,而不是GPS定位。”
吴浅听着出乎预料的信息,怔愣地看着柳警官。
她弄错了?可是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有人曾经把GPS定位和疫情中的学生连在一起。她没想到,疫情期间,申城曾经是严重灾区,可是申城的诸多大学,堪称全华国最顶尖的这些大学,竟然使用的是如此老旧的定位方式。
柳警官补充道:“可能是因为疫情之前,你已经毕业了,所以不知道。而且疫情结束之后,学校就不再用这种方法定位学生了。所以理论上来说,不能通过这个原因确定,范高原先就知道杨宇星的失踪。”
吴浅的眉蹙了起来,说:“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明知道我手上是杨宇星的手机,却叫我吴浅。”
柳警官和方警官对视一眼,根据范高的说法,他就是按照杨宇星填的表格,上面【妹妹吴浅】紧急联系人的电话打过去的。他不知道那是杨宇星的手机。根据警方到闵理大社会与人类学院的辅导员办公室查证,在入学档案上,紧急联系人吴浅的电话,确实被填成了杨宇星自己的手机号。
吴浅得知后,起先完全无法理解。
杨宇星,一个本科连发SCI的人,细致严谨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把这种东西填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