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
江颜的笑意加深，说道：“倒是有许久没见了，国师很忙？”
借着月光，江颜看清楚了烛夜的脸，那张有着完美轮廓的俊颜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神色间多了一抹倦意。
哪怕是命运之子，也会被尘世困扰吗？
江颜想罢，在心里挥去莫名其妙的想法，又对烛夜说道：“国师看起来似乎很累。”
烛夜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他静静看了江颜一会儿，眸子里蕴着沉沉黑渊，仿佛要将人吸引进去。
半晌，他轻声言语：“你为何来此地？”
说的话倒是不像平时那样生硬了，江颜朝他淡笑，若无其事地道：“我无聊，想起有些日子没见国师了，就想过来看看。”
烛夜看着她含笑的双眼，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江颜总是这样，扯谎的时候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让谁也分不清楚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烛夜叹口气，似是真的累了，他伸出手，黑袍的长袖堪堪要落在地上：“进来吧。”
江颜也不客气，她轻笑一声，赶紧迈开步子上前，揪住了烛夜的袖子，似是耍赖地说道：“国师，我还没用晚膳呢。”
烛夜“嗯”了一声，带着她进了钦天监。
“国师，你住哪儿？”
江颜上次来的时候，一心想找烛夜，都没有好好看过钦天监里的样子，今天虽然是晚上来的，却也能在灯火下看个大概。
烛夜淡淡回她：“我原是不住在此地的。”
“我说呢，上次那个老头看见你那么惊讶，一看你就不像住在钦天监。”
江颜点了点头，认真说道。
在烛夜面前，她很容易就变成了十几岁姑娘应该有的样子，对一切都有着说不出来的好奇。
或许是烛夜本身就容易引人好奇，又或许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漠然沧桑的气场，让江颜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国师，那你平日都在何处休息呀？”江颜又问。
这次烛夜倒没有嫌她吵，答道：“司命殿。”
说完顿了顿，又接上一句：“你去过。”
江颜皱起眉头，仔细回忆自己入宫前的一系列事情，实在没想起自己去过司命殿。
按理说，司命殿这么重要的地方，她若是去过，必然会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上次你与云定王争执，自刺一刀，在街巷里被我捡到，”烛夜缓缓走着，语气里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可还记得？”
烛夜一说，江颜立刻就想了起来！
“后来你昏睡了过去，我带你回了司命殿，后来又命凤巫送你回去。”
“原来是那时候……”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静谧隐蔽的地方，绕过月亮拱门，里面竟然还别有洞天。
一片静静的湖水坐落在这园中，上面是曲折的廊桥，到了尽头，还有一座修葺得极其精致的亭台，借着月色看过去，倒是让人心中舒适不已。
此地有人守着，小厮看到来人是烛夜，倒是不惊讶，赶紧迎上去跪下：“拜见国师！”
烛夜挥了挥袖子，示意让他起来，清清淡淡说了一句：“照旧。”
小厮看了一眼烛夜旁边的江颜，有些不敢相信地瞪了瞪眼睛，愣了两秒才应答，走出去两步又踌躇着回头。
烛夜似乎知道他想什么，又丢下一句：“备两份。”
小厮这才领了命，赶紧小跑着离开了。
“所以……”江颜的脑袋里还在想之前的事儿，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说道，“国师，那日晚上，你不是偶然遇见我的？”
烛夜没回答，带着江颜上了廊桥，一路带着她去了亭台。
亭台上设了一个小圆石桌，正好两个软垫，江颜选了一个坐上去，烛夜则坐在她的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江颜往日从没这种感觉，今夜却反而有点羞怯了。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国师怎么不说话？故意不告诉我？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烛夜的目光落在江颜身上，那沉沉如深潭的眼神里，映了月下的她，反而多了几分温度。
“我确是故意来寻你的。”烛夜沉吟一会儿，才说道。
江颜得意地扬了扬眉，想想觉得，多亏烛夜能算到天机，不然她那天晚上只怕真的会……
想到这里，江颜似乎又想起什么，不满地看着烛夜：“那你为何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什么都不管，转身就走了？”
“……你太脏了。”烛夜说道。
这……
江颜想想也是，那时候她在地上滚了滚，身上又有血污，难怪烛夜最后不情不愿的，还和她隔那么远。
正说着话，小厮就带了几个宫女上来了，手上还端着盘子。
一道道菜有顺序地放在小圆桌上，还添了酒，在这静谧的夜里别有一番风味。
江颜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她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瓷酒杯，凑上去闻了闻，只觉得清香无比。
正要喝，烛夜低沉的嗓音就开口了：“陈年桃花酿，少喝一点。”
江颜嘴里说着好，却不由自主地仰头喝了个干净。
她的酒量不是很好，长年也喝不过几回酒，今天对面坐的若不是烛夜，只怕她也不会开口喝酒。
“烛夜……”
几杯酒下肚以后，江颜的眼前渐渐晕乎了，她不再叫国师，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在她眼里，烛夜的身影有些模糊，却依旧是那样平静无澜的模样，俊美无可挑剔的五官冰冷漠然。他就静静坐在那里，一如在梦里。
江颜有些分不清了，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梦里的烛夜，还是现实里的烛夜。
“烛夜。”她又唤了一声。
烛夜看着面前小脸渐渐喝红了的人，颇有些无奈，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应下了她的这一声：“何事？”
“我……”江颜说着，话音拖了一会儿，目光迷离地看向别处，又接着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莫名的感觉，你虽然是个清冷的人，我却总觉得你并非眼中看到的那样……”
烛夜耐心听着，垂眸看了看面前摆着的桃花酿，伸手轻轻拿起。
“不知道为什么，”江颜看上去好像遇到了很难解的问题，皱眉说道，“后来几次看见你，我越发开心了。”
烛夜的目光停留在杯中的酒液，稍微晃了晃，酒液就要从杯沿撒出来。
他停下动作，杯里的酒还在微晃，他将杯沿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是因为命运的牵绊，才会相互吸引。”
这句话，若是换做其他人说，只怕会当做令人肉麻的情爱之辞，可是，说这话的人是烛夜。
江颜的酒意稍微醒了一点，疑惑地看向烛夜：“我不懂。”
烛夜似乎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又问她：“你近日又占了卦？”
江颜听后点了点头，老实说道：“我听了你的话，不敢随意占卦了，只是那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知道。”烛夜回答她。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得江颜心里一酸，她趁着酒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近日里心中的一些烦闷都说给了烛夜听。
“就这几日，皇上一直都来我那院子……我不喜欢，却又拒绝不了。”江颜长叹一口气，只觉得烦得很，“还有，上次算完卦以后，我身子出现过短暂的不适，烛夜……我是不是活不长啦？”
烛夜听她说着这些，深沉的眸子定定看着她醉醺醺的动作，又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冷然说道：“不是。”
“其实，活不长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江颜笑了一声，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我从小就身子不好，这些年也被病痛折磨得不轻，活短一点或许对我来说是解脱。”
“江颜。”这是烛夜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喊她的名字。
江颜的动作一滞，有些不解地看向烛夜。
烛夜的眼神太过复杂了，她看不懂，可是烛夜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你不会死的，你会一直活着。”烛夜说这句话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
江颜的明眸里泛着一点泪光，她沉默了片刻，扑哧一声笑起来，打趣道：“嗯，有国师这句话，我觉得我会长命百岁。”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预言。”烛夜抿紧了薄唇，黑眸微微眯了一下，一字一句认真说道，“这是我的承诺。”
江颜骤然愣住了。
只觉得晕晕乎乎的脑袋猛地就清醒过来了，她傻傻地看了烛夜半天，想憋出一句话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她还是不胜酒力，倒头就晕了过去。
昏睡过去之前，她还是没有问清楚，烛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又为什么，说这是他的承诺？
“国师……”
这时候，凤巫从旁边走了出来，看着趴在桌上睡着了的江颜，情绪有些复杂：“国师外出数月，可有找到办法？”
烛夜皱起了眉头，缓缓说道：“海极岛的西山上有点眉目，过阵子我要过去一趟。”
凤巫点头，说不出别的劝慰的话，只好说道：“时间越发紧迫了，《玄天鉴》的反噬似乎已经开始……”
“她命里终有此一劫，凤巫。”烛夜的神情里头一回出现这样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捏了捏眉心，疲倦的感觉越发厉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