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颜默了默,终是将目光移开,垂眸踏上台阶走到宁云河的对面坐下,面前早已经摆好了瓷杯和银筷,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摆在面前,江颜却没什么吃下去的欲望。
她抿了抿唇,轻轻呵出一口气,问道:“王爷近来无恙?”
“一切皆好。”宁云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除夕夜那晚事发突然,都忘记向王爷道一声新年好。”江颜说话不紧不慢,温然有礼,“新年伊始,望王爷保重自己,一切安康。”
没想到江颜会主动提起除夕夜的事,宁云河的神情一怔,犹豫着问江颜:“那天你的伤……”
“已经好全了。”江颜答道。
宁云河静静看着她,薄唇紧紧抿了一下,目光复杂又含着歉意,两人之间静默了半晌,才听见他开口:“那晚见你决然而去,我回到王府,亦是彻夜未眠。”
听言,江颜的眼角颤了颤,她的指尖微动,拿起桌上的一杯清酒直接仰头喝了个干净。
事到如今,即使她有多分得清自己与宁云河不是一路人,却仍然无法管住自己四处蔓延的情感。
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将所有的想法都摊开来,与宁云河说清楚。
江颜扯了一个清淡的笑意,借着酒意,她缓缓说道:“王爷是因为于心有愧,还是因为心中有我?”
说罢,不等宁云河回答,她又继续开口讲下去。
“若是因着心怀愧疚,那大可不必。若是心中有我……”说着顿了顿,江颜的一双眸子定定看着宁云河,里面透澈清明,并无半分情愫,“还请王爷及时放下。”
宁云河眯了眯眸子:“那你自己呢?你的真心又何尝放下过?”
江颜抿了抿唇。
在此之前,她确实是怨宁云河的,除了怨,她的情感里更多的还是放不下,看不透。
可是在见过苏晴之后,她似乎骤然明白了。
宁云河有他自己的立场,即便是牺牲儿女情长,也要为顾全大局而做出选择。这么一想,江颜的心中便不再窒闷了。
想着,江颜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宁云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放得下,是因为我清楚的明白王爷与我有着云泥之别。”
“对于王爷,我永远只能选择俯首称臣,做不到与您并肩。”
江颜说罢,直接站起身来,即便如此也没有忘记该有的礼数,朝宁云河施施然地行了一礼过后,转身离开了。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如那个清凉如水的夜里,她将匕首刺在自己身上那样决然。
宁云河坐在原地,视线没有追随她去,也没有再唤她。
他的笑意凝滞在嘴边,目光静静注视着桌上的白瓷杯盏,清润的眸子里有一瞬间黯然无光。
她说得对,他们终究不同路。
*
“三月……你再这么看,我的脸都要被你看穿了。”江颜懒懒的声音从房间里响起。
从王府里回来以后,三月就一直盯着她看,好像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看过她似的。
江颜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后来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开口说她。
“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三月皱起眉头,一脸想不通的模样,“我出房门的时候你还在里面睡觉,怎么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江颜叹了口气,说道:“我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你别问了。”
三月失落地“哦”了一声,虽然明显知道江颜这是故意搪塞,却也没有再问,安安心心地继续伺候她。
第二日便是元宵节,江颜这天起了个大早,在三月的伺候下穿得整齐妥帖,出了西临苑直接去了玉德堂。
江颜想着之前过年时候,称病在房里窝了十来日,一直没去玉德堂请安,若是这元宵佳节再不过去一回,只怕老人家会心生不满。
然而到了玉德堂门口,就迎面碰上从里面出来的三夫人和江若圆。
江颜的眉尖一挑,上次见过孟秋年之后她就知道,孟秋年的心还没有彻底死了,她还在期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这次急巴巴地带江若圆来玉德堂,恐怕也是另有所图。
江颜心思流转,面上却没有说什么。在视线与孟秋年交汇之时,她微微颔首示意,带着三月提步直接迈上台阶,越过她们走了。
江若圆见状,心中十分不平衡,气得哼了一声:“她得意什么!以往在我们面前,还不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孟秋年的眉头皱了皱,虽然她也对江颜厌恶得很,却终究比江若圆想得通。
“别说了,如今你奶奶看得起她,那个什么云定王也抬举她……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孟秋年低声斥道。
不说也就罢了,一说这事,江若圆就更来气,她愤愤不平地说道:“不过是谄媚示人罢了!就像那勾栏里的下贱女人偏生了一张会哄人的嘴,奶奶和王爷识人不清,才会被她骗了!”
孟秋年狠狠在她手上打了一下,暼了四周,厉声说道:“这里不是西临苑,你休要嘴无遮拦!”
说罢,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江若圆迅速离开了玉德堂门口。
那头江颜进了玉德堂,轻车熟路地绕过前院,在一个嬷嬷的带领下来到老祖宗的房门口。
“正巧了,刚才三夫人母女刚走,老祖宗就念叨着颜小姐,没成想你后脚就赶来了!”嬷嬷笑着说道。
江颜笑了笑,踏着门槛儿直接进了房中。
老祖宗就坐在厅堂里,这会子正在和福嬷嬷说话,一见外面来了人,话音也顿时停住了。
“哟,颜小姐。”福嬷嬷一见是江颜,脸上慈祥的笑容便多了几分,亲切唤道。
江颜的嘴角微微翘起,眉眼里满含着笑意,冲福嬷嬷和老祖宗分别欠了欠身:“见过嬷嬷,赶着元宵佳节。孙女儿江颜特意来玉德堂给奶奶请安了。”
“来了?”老祖宗也笑眯着双眼,细细打量着如今已然有了几分大家闺秀作派的江颜,实在是打心眼儿里欢喜。
想着她第一次看见这丫头时,是在府里的家宴上,那时候这丫头唯唯诺诺,老祖宗虽然并无不喜,可也不甚在意——知道她是个成不了气候的。
可谁知道如今呢?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了,才短短一年过去,没想到颜丫头能够长成为这样讨人欢喜的模样。
静娴有礼,宠辱不惊。
“颜小姐的风寒可好了?”福嬷嬷关心地问她。
江颜抿唇一笑,点头说道:“托奶奶和嬷嬷的福,现下已经好全了。”
“你即便是好全了也不能放肆,”老祖宗不以为然地看向她,眉头微皱,不赞同地说道,“要穿得厚些,这寒冬的尾巴还没过去,一不留神便又沾染上了。”
“是。”江颜垂眸,不管老祖宗说什么都统统应下。
老祖宗这才满意,指了指旁边已经设好的桌凳,说道:“你老是站着做什么?本来就身子弱,快好些坐下。”
江颜听言,笑道:“奶奶你只管放心,我身子骨好着呢。”
嘴上虽是这样笑,江颜却也没有违抗,乖巧地走到一边坐下。
老祖宗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桌上端起瓷杯揩了揩茶水的沫子,轻轻品茗了一口,转而,给福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福嬷嬷会意,清了清嗓子后摒退了众人,包括江颜的贴身丫鬟三月在内。
所有外人都退了出去,一时间,厅堂里就只剩下江颜和老祖宗以及福嬷嬷三人。
江颜不动声色,拿起旁边桌上早已为她沏好的上等茶水,却没急着喝,冰凉的手指覆在温热的瓷杯边沿,有些贪婪地汲取着这一丝微温的热度。
老祖宗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十有八九要猜到了。
果然,下一刻,只听老祖宗缓缓说道:“颜儿,你方才来时可有看见你的三姨娘?”
“见过。”江颜回答。
老祖宗满意地点了点头:“聪慧如你,大可猜上一猜……她特意带着若圆过来,所谓何事?”
江颜默了一会儿,似乎真是在认真沉思,然而过了片刻,只见她皱眉摇了摇头,神色之间有些迷茫:“奶奶,我猜不出来。”
真猜不出来?自然不是。
反而,就是因为江颜太清楚老祖宗想要说什么,才故意装作不知情的。
江颜想,她现在还熟悉老祖宗的想法,不知道老祖宗心里到底是什么盘算,所以只能尽量少说话,这样也能给自己多留些后路。
话一说完,老祖宗就叹了一口气,她朝江颜招了招手,轻声说道:“好孩子,你过来。”
江颜听话地站起身,走到老祖宗面前。
老祖宗一伸手,就抓住了江颜垂在身侧的手。
将她纤细的手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老祖宗的语气里似有感慨:“你呀,虽然聪慧又善解人意,但揣摩人心终究差了些。秋年带着若圆来玉德堂这一事,就是那些没什么眼力见儿的下人都看得比你明白。”
说罢,老祖宗她又话锋一转,摇了摇头:“不过,这样也好。你心思纯净,这些争争斗斗的事能不去想是最好不过了。”
“那……她们是为何来这里?”江颜问道。
老祖宗听罢她的问题,忍不住开口冷笑一声:“自然是为了她们争也争不到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