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也就这么平静过去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颜这晚没睡好，她被梦魇住了。
时而眼前浮现出的，是柳芝哭着说自己无辜的脸，时而又闪过宁云河的笑颜，然后又是她娘亲和莲姑……
最后，是烛夜看着她的眼神。
“烛夜……”江颜小声喊了一句。
烛夜静静看她片刻，语气依旧淡漠：“难受吗？”
然后，江颜就醒过来了。
江颜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光景，此时外面的天还没有透亮，灰蒙蒙的一如她的心境。
江颜叹了口气，是不打算再接着睡下去了。
索性她穿好衣服起身，在软榻上呆呆坐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叩叩叩。”
此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江颜的身子一颤，立刻回过神来。
她知道那人不会是三月，于是她起身走过去开了门，只见玉容的脸从外面探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姐姐，这么早便起了？”
江颜也微微一笑：“是啊，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玉容回答：“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小主今儿也起得早，特意让我过来看看你起了没有，若是起了，便传你去用早膳呢。”
江颜想了想，接着便点了点头，跟着玉容往外面走去。
到了主院，江颜直接走进了江雪儿住的那间里屋，只见江雪儿在小杏的伺候下穿衣打扮，见江颜进来了，脸上还含着微微笑：“颜儿。”
这时候的江雪儿，脸上稍施粉黛，想必都是花瓣儿捣成的细腻脂粉，看起来确实美不胜收。
有了宁瑾的赏赐，她现在什么华贵服饰没有？金银首饰都是换着戴，打扮得恍若天上的神女一般。唯一不变的，也只有那张笑得温柔的脸。
江颜看得有些呆了，她觉得江雪儿好像变了，又似乎没有。
“颜儿，你今日也起得如此早？”江雪儿温声问道，“可是身子又有不适了？”
江颜回过神，转而对她摇了摇头，说道：“做了个不太好的梦罢了。”
江雪儿穿戴好之后，使了个眼色命玉容和小杏退下，留下江颜和她两个人在房里用膳。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无端端的会被梦魇住呢？”江雪儿走过去拉起江颜的手，纤弱的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叹了一声说道。
江颜勉强笑了笑，拉着江雪儿在桌边坐下：“无碍，倒是姐姐你，如今有孕在身，就不要操劳这么多了。”
江雪儿听罢，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笑：“倒也是。”
说完，便让旁边的宫人拿银筷试过毒，接着才放心地用膳起来。
江颜自顾自地埋头吃着，江雪儿也静静用着早膳，两人一时都没怎么说话。
碍于心里总有那么一串疑问想弄明白，江颜这顿早膳吃得一点也不安心，她夹了一筷子八宝鸭，尝在嘴里总不是那么个味儿。
吃罢，干脆她直接放下筷子，看向江雪儿：“姐姐，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江雪儿也停下筷子，一双如水的美眸里蕴着复杂的情绪，她慢慢说道：“你只管说。”
“柳芝被打入冷宫，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江颜皱眉，语气也免不了有些咄咄逼人，“我那日和皇上说到此事，你为何打断我？”
江雪儿的目光没有闪躲，她抿了抿唇，思索再三才说道：“伴君如伴虎，我怕你在皇上面前说错话，才想打断你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颜儿，你也是个聪慧人，不至于不知道皇上只想此事平息，柳芝确实是遭人陷害会如何？我就算如今正得他宠爱又如何？皇上摆明是不想再继续追查下去，一味莽撞只会坏事。”
江雪儿说了一长串，江颜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江雪儿想要明哲保身，这没有错，毕竟她现在是有孕在身，不得不为自己的孩子的着想，可是，柳芝又错在哪里？
就因为她是身份低下的柳常在，就想让她当那个替罪的羊羔吗？
想起江雪儿与她往日的情分，她竟一句话也没有为柳芝说过，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冷宫看看她……
江颜的明眸不知从什么时候暗下来了。
最让人难受的大概便是这样了，任何人都没有错，江雪儿没错，柳芝没错，苏媛除了嚣张跋扈一些，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任何人都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做明哲保身的事。
江颜心里堵得慌，她垂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把筷子放在碗边上，淡声说道：“我吃饱了，姐姐你一会儿还去承宁宫请安，要人好生照顾着，千万别累着了。”
说完，她转身就离开了江雪儿的院子。
*
自从那晚，皇上应允她去冷宫看柳芝一面之后，江颜一直都在想找个机会去一趟。
过几天之后，时机正好，这天本来也没什么事情，江颜便让三月随便找点事做，找了个熟悉路的宫女带自己去冷宫。
“那地方甚是偏远呢。”宫女一边走着，脸上还含着嫌弃的意味，“你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江颜不好意思地笑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塞给宫女：“好姐姐，我听说那康乐宫的柳常在前不久刚进去，那柳常在原是秀女的时候，便对我多有照拂，现在她遇难，我也想给她送点衣裳吃食去。”
“原来是这样。”宫女收了江颜的银子，脸色也好了许多，她轻哼一声，斜眼看江颜，“你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
“自然了，”江颜笑着说道，“像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昔日里哪个主子待我们好，那是要记到心里去的。”
宫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一路领着江颜走到冷宫，两人也说了不少话。
“我看你这丫头好机灵，说话也灵巧，你是哪个宫里的？”
临别时，宫女把江颜送到冷宫门口，好奇地笑问道。
江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欠了欠身，笑得十分礼貌：“我是崇华宫芷兰洲的宫女。”
“芷兰洲？那不是江才人的住处？”宫女有些吃惊，“江才人最近可得宠呢，难怪你是那里的宫女，眼瞧着你说话里就透着一股伶俐劲儿。芷兰洲的宫人尚且如此，那江才人想必更是了。”
江颜没做声，只是轻轻笑了笑，给那宫女道谢：“多谢姐姐了，我先进去了。”
宫女点了点头，在江颜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冲她的背影喊道：“哎，等等。”
江颜的脚步停住，转身看向宫女，疑问道：“怎么了？”
宫女的表情有些踌躇，她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冷宫的宫门，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小声问道：“你，你一个人进去啊？”
江颜点头：“自然是，这里还有别人吗？”
宫女的身子抖了抖，继续说道：“可是……我听别人说这里闹鬼呀！而且里面的人有的都疯疯癫癫的，你……”
江颜眨了眨眼睛：“姐姐去过吗？”
宫女听完猛然摇头，表情简直比见了鬼还害怕：“我可不敢进去，这地方多晦气，怎么可能去这个地方呢？”
江颜觉得好笑：“姐姐是听别人说的，说不定别人编的瞎话来唬你呢。”
对这些事情，江颜倒是不会畏惧，毕竟连算天命的事情她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她朝宫女欠了欠身，没有丝毫犹豫就迈开步子往冷宫里走去。
宫女说得对，宫里人都嫌这个地方晦气，几乎没什么人来这里。
就连宫女都没几个。
明明就快到盛夏了，这里却格外冷清，没有丝毫人气。难怪有人会编排说这儿闹鬼，到了晚上只怕确实让人背脊发凉。
江颜穿过前院儿，又绕着长廊往后面走，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小丫鬟，她赶紧上前问道：“那个……”
小丫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江颜。
江颜既没穿宫装，又不像什么小主妃子，一时让小丫鬟有些迷糊，她皱起眉头，问道：“你是……”
江颜赶紧迎上去，说道：“我是从别的宫里过来的，想问问姐姐，你知道康乐宫的柳常在关在哪儿吗？”
小丫鬟听罢，顿时明白可能是来探望的，于是给江颜指了条路：“从那儿过去，就是了。”
江颜道了声谢，往那边的院子走去。
来之前，江颜不是没有想象过的，包括之前领路的宫女说的，里面住着疯疯癫癫的人，江颜也想象过。
可是进来以后才知道，最让人害怕的不是闹鬼，不是疯疯癫癫的妃子。
是那蚀骨的冷清。
江颜一路走过去，在柳芝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她看到柳芝一个人坐在院里的青石板路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常在。”江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唤道。
柳芝听到声音，先是一怔，然后抬眼看过来。在看到江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敢相信。
江颜又唤了一声：“柳芝。”
柳芝这才回过神，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迎了上去：“你是！是江才人的……”
“我是她的庶妹。”江颜笑了笑，看见柳芝这个样子，心里多少也有些不忍。
柳芝点了点头，目光随即又黯然：“难得你还来看我……你是偷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