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边冰凉刺骨,身体内排山倒海的血涌将那慈祥的男人一点点淹没,我大声疾呼着不要不要,似乎真正意识到了,那个人,从此一去便不复返,那名为悲恸的情绪就不受控制地咆哮着要飞出心脏,喉咙间甜腥的黏稠的液体也趁机喷薄而出。
耳边似乎有谁的嘶喊?
星儿?
谁叫我星儿?
是那个身穿明黄袍子的男人?还是那个淡笑如一的雪衣男子?
不要喊了,我……好累……好想休息一下……就一下……可不可以?
世界静谧了很久,久到我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喉咙滑下滑腻的液体,暖中带着苦涩的药味,我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将头别到一边。撕裂的痛楚从脊背一直蔓延向全身的四肢百骸,痛得我几乎背过气去。
“星儿,可是醒了,担心死我了……”睁开眼,万俟玄玥那略带胡茬的面容憔悴不堪地出现在我眼帘,我的心停了半刻,才晃过神来:“玥哥哥,你不必这样的。”是的,我很心疼,他似乎瘦削了许多,比起洛神阁初见那时的凌锐,此时的他,就如一张被揉皱的纸团。
“傻瓜,说什么呢?我没怎么着啊,不是好好的?”他柔柔地笑开来,舒心了。果然自己让他担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真未担心此次会因此丧命。不知道是深信玥哥哥会带来那所谓的大祭司,还是幻想玙也不舍得我这么死去,总而言之,我任其自然,想睡就睡过去了,也不担心自己这一睡就会醒不来。
“是好好的,半月没啃下几粒米,衣不解带呆在这儿哪都没去,还无视玄皇的命令,没摘下脑袋真的算是很好的了。”倚靠在床柱旁的慕容鸿飞懒懒地说道,他倒还是一袭锦衣,风流倜傥,老变态一桩。
玥哥哥一竹管飞叉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发髻,将他的虬枝发带横穿而过,冷冷地瞪他一眼:“鸿,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夸张了……”“玥,你太偏心了,看不把她给宠到天上去!”他很不给面子地拔下竹管摔在地上,甩门离去。
“哇,玥哥哥,居然让慕容飞鸿就这么善罢甘休了,你也忒厉害了吧?快,速度传授我秘诀!”我变态地兴奋起来了,明明自己还躺在床上半身不遂没力气的。
“星儿离开这些年,错过了好多事……”玥哥哥无奈地拉开他胸前的紫衣,一记凶狠的蜈蚣刀痕横亘在他的左胸上,破口的皮肉疤痕无处不在叫嚣着那里曾经的惊心动魄。见我眼神有些飘忽,玥哥哥忙不介怀地笑笑:“这是我们一齐击杀闻人熏时留下的,我替他挡了当胸的一刀,这么多年鸿他一直惦记着,所以……星儿还要学这秘诀?”
“可以让我摸一下吗?”我鬼使神差地问道,玥哥哥也不含糊,坐在床头的身子向前倾靠过来,来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当然,哪里都可以……”
我轻咳咳,他还真不怕我饿狼扑食啊。抚摸他的刀痕,细细摩挲着,是的,他古铜色的皮肤不应该有那样可怕的痕迹,我认定,所以大言不惭地说:“玥哥哥,以前是你保护我,以后换我保护你吧?”
“被女孩子说个这样的话,我该是哭还是笑啊?”他还真有些哭笑不得。我无害地笑笑:“没关系,有人保护可不是件丢脸的事,堂堂正正接受就是,不要看不起女人嘛!”
“女人!?哈哈哈哈……”玥哥哥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胡茬都挤到一堆来了:“星儿明明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嘛!”
我憋红小脸,不满地抗议:“小丫头片子的肚里能有孩子不?不久的将来,我可是要做娘亲的人了,什么小丫头片子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明显看到玥哥哥的脸僵硬了几秒,复又飞快地牵强的含笑着。而我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二愣子,忙转移话题:“玥哥哥,我饿了,很饿很饿……”
“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说着,他掖好我的被角,拖着步子,出了房门。
可我不知道,他一出门,吩咐了厨子,也飞鸽传出了封信。于是,又是半月后的下午,我收到了北疆的噩耗:玄武大皇子挥师南下,攻下宁次、牙锡、北潮三城,血洗三日,士兵百姓无一幸免。
我拿着那幽黄的牛皮纸,我的手不止地颤抖。秋阳竟是这么冰寒彻骨,我晃了晃晕眩的眼,直起腰,无力地走回了房间,然后闷着被子一腔心伤:怎么玥哥哥和慕容飞鸿都没能阻止他?
黄昏时,我去见了慕容飞鸿,玥哥哥也在,他们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这么些天,本以为将羲和击退回南疆,即便他们虎视眈眈,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好歹也松了口气。而他竟然这节骨眼入侵朱雀,还血腥屠城,这两国夹击之态,势必会让羲和的侵略之心死灰复燃,如此,百姓又得被卷入战火,家不成家!
想到这些,我的心头就无端刺痛,于是也顾不得犹豫,朝慕容飞鸿道:“我们成婚吧?”而他突然听到这话,显然没能及时消化过来,他下意识投向玥哥哥个半疑惑的眼神,不过瞬息又将此敛入眉眼,我心里也亮堂,他们俩大概也在心里做了番计较。
而玥哥哥似乎总能第一时间看透我的心思,这点,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万俟两兄弟倒是十分相像。
“然后呢?你要去北疆找他?”玥哥哥眼里开始担忧,但是那时的我不知道他担忧的同我担忧的并无太大交集。
“慕容飞鸿不是得留在这儿镇住羲和,稳定军心?而作为朱雀的皇女我总不能对北疆的屠杀置之不理吧?让百官承认我储君的位置后,一旦亲征,北疆士气应会大振,不对吗?”是的,成亲,即位,我将会是女皇,不再受庇护,必须勇敢坚强。
“看来,你已经有觉悟了?”慕容飞鸿说的语气,并不是陈述的肯定,而是带着质疑。我不甚在意地看向他:“我早就做好觉悟了,今生,我定要负你了……”嫁,非真,我的心里,已经容纳不下另一个他。更重要地是,这个人,不能是玥哥哥,我,注定不能让他有所期待。如若不能完整的将心交付给他,对他而言,何其不公。然而,慕容飞鸿,若有负,或许纠缠在他心头的矛盾会得到解脱,所以,我自觉能做到这所谓的一举两得,狠心与不狠心,都不重要,此时,我要自私地减轻玥哥哥的伤,就算慕容飞鸿有朝一日真要替父雪恨在我头上。
慕容飞鸿猛一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记得我说的那些话?”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瞥到了他眼里的几分欣喜。这反而让自己感到愧疚了,虽然我觉得假夫妻不会让他有什么损失,他左拥右抱惯了。想来自己也是个矛盾的人。
我继续将不客气进行到底,即便开始愧疚了:“我记性就是很不给面子,该记得的没记得,不该记得的全记得了,还真是对不住了。”他和玥哥哥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我有些不自然,但是已然舔着老脸大言不惭:“我知道,你们背后掌控的夕影宫并不是个单纯的江湖之帮,如若我记得不错,它以前就一直将势力伸向沧流甚至其他的国家,至于现在,有两位宫主的夕影,该不会比当时分裂得四零八落的时候差吧?”如若那时夕影宫三圣女未有背叛之举,恐怕夕影早已吞噬了沧流。想来,父皇怀疑母后,万俟玉墀怀疑莫姨娘,并不是空穴来风,尽管后来她们试图将自己的心捧给江山为重的他们。
“原来,夕影宫这个筹码你都知晓了。”他们俩倒是欣慰地一笑,那笑,不知为何分外地摄人心魂,仿若朝我死气沉沉的身体注入了无限活力。
“其实,我们俩掌控夕影,是为了能够保护你。”玥哥哥说。
“玥,你又偏心了……”慕容飞鸿说。
“不是?”玥哥哥挑眉质问他,言下之意,你,是该诚实下了。
许久,慕容飞鸿抿着唇,不语,只是望着中庭里开始凋落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