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摇晃渐渐缓下来,但却隐然有向船头倾斜的趋势。
雪降行色匆匆地推门而入,见慕容飞鸿压着我落地睡去,表情有些尴尬:“小姐,窟窿太大,江水又太急,已经将下舱淹没了。夕影十三啸入水登岸,用铁链已将船身强行拽回江岸,船破损得厉害,要支持不住了,小姐还是快上岸吧!”
“叫人抬你们公子走吧,他这一睡,估计暂时不打算醒来了。”说话时,偷眼再去瞟雪降,她又恢复神色如常,转身唤道:“冰凝,还不快过来护公子上岸!”
蓼蓝色紧袖细腰的马尾女子夺门而入,她生得虎背熊腰,古铜色的玉肤在青灯下光晕有余,臂膀较之雪降,有三倍*而无不及。小心翼翼扶起醉如泥墙的慕容飞鸿,微猫下腰,臂膀一带,就面无表情地将他扛起在肩,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让我不由怀疑这女子是不是日本那些相扑高手穿越而来,真是力大如牛!
“小姐日后千万别同公子说,是冰凝将他横扛上岸的,否则雪降等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雪降也过来扶起我,一脸郑重其事,我自然是明白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慕容飞鸿,要是知道被个女人扛在肩头招摇过市,肯定会雷霆大怒的!想着他如同滩烂泥般被冰凝强势地扛上肩,像极了被悍妻霸王硬上钩着入洞房,我不由咯咯大笑起来:“那到时要怎么说好,快合计合计,我怕自己说漏嘴,哈哈哈……”
“夕影十三啸虽说是先上岸了,但公子又不知道,小姐自是说公子是被他们抬上岸的呗!”雪降无奈地嘟嘟嘴,好像同我合计完全是件不靠谱的事儿。
“明白明白,只是,像冰凝这样的超级大力士,慕容府还有多少?”我笑得奸诈无比,要是能将冰凝这样的相扑高手打包带回叱咤21世纪,自己这不是名利双收吗?
雪降白眼相向:“虽不知小姐究竟有甚么阴谋诡计,但奴婢还是要趁早断了小姐的念想,像冰凝这样力大如牛的女子,慕容府仅此一人而已。”“雪降,你对旧主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忠心啊,还帮着他雪藏高手,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我呜呼哀哉,钻出舱门,乌云密布,风卷江岸,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砸落,抬头间,全身已然浸湿。顾不得再畏畏缩缩地躲在油纸伞里,我索性扔掉伞,屁颠屁颠地冲向雨幕,大呼着:“江岸,我来也!”脚特意缩着步子,踏空江岸送出的岩石,踩入更低的礁石,或许,孩子,你可以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小姐,危险!”雪降歇斯底里地大声唤着,眼疾手快跳离甲板,周身翻转着抱住我,几个翻滚朝岸底飞速滚去。凌厉的硬石雪上加霜作祟,好不容易中途有块巨礁,险险止住了我们的下势,“咯吱”一声,惊得我心尖发麻,是谁的骨骼应声折断了?
冰冷的雨浇落我俩遍体,雪降咬住唇瓣,血丝隐隐溢出,出声艰难地问:“小姐,你……没事吧?”“雪降,对不起,我是故意的……”我摇摇头,惭愧不已,心有余悸地摸向她背后那块巨礁,手却被大片大片的粘稠液体骇得颤抖不已。那“咯吱”声,果然不是幻觉!
“雪降,你受伤了?”后悔死自己一时鲁莽的冲动,手心粘稠的液体让自己忍不住抽泣。
“不碍事,小姐听奴婢说句话,雪降知道小姐刚刚是故意的,但……小姐当真要杀了自己的亲骨肉吗?”雪降满眼心疼地望着我,复又启唇:“奴婢的娘亲体弱难产,本可抛弃奴婢保全自己的性命,但她含泪求稳婆定要保奴婢平安无事,结果导致她自己撒手人寰。从前奴婢非常怨恨娘亲抛弃奴婢而去,觉得她狠心残忍将奴婢独留于世,还不如当初让自己不要降生。后来,才慢慢明白,其实,娘亲用她的伟岸,尊重着奴婢生存的权力。小姐腹中的胎儿亦是如此,但小姐很残忍,从开始就抹杀了这孩子选择生死的权力。其实,将来这孩子究竟会如何,我们谁也不得知,然,痛也好,幸也罢,都是孩子自己的人生,小姐怎么可以以爱的名义任意剥夺了他的这种权力?”
确实如此,自己又凭甚么剥夺孩子选择生死的权力?若有朝一日,他忍受不了苦难,或生活死都将是他的选择,至少他曾经鲜活过。
我隐忍下眶边的泪意,点住雪降背部几处大穴:“现在别多说了,你的伤要紧!翻过身来,让我仔细瞧瞧!”“小姐在赫连府那些天,就学会治伤了?”她有些苦笑不得,好像我这是要给她上大刑似的。
“甚么叫赫连府里学会治伤的?别忘了,我是堂堂医药圣国的皇女,八岁前所学医药能事已非普通人所及了,就冲你这质疑之词,我就能以藐视朱雀的罪名绑了你!”我煞有介事地海吹,却发现雨势越来越大,还真不是能废话玩笑的时候。
“是,奴婢早有耳闻,凤骑皇女如何了得,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小姐若再不唤住老蔡他们,咱非活活冻死不可。”雪降不置可否,言语间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过,这么高坡岸,雨又那么大,他们连我们摔下来都没察觉,这要如何通知他们来救咱们啊?”“我有法子,不妨试试!”我灵光一动,打个响指,得意洋洋地掏出怀里的流焰弹,挑拣干燥的那支,拉响火线,弹身尖啸着冲入云霄,爆开碧色火光,点亮一方夜穹。岸上很快传来翕动的人声。
“这是九天宫众位堂主的联络信号弹,小姐是从哪位堂主那儿强取豪夺过来的?”雪降微松口气,不忘记打趣。
我瘪瘪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坦白:“我哪是滥用强权的主儿啊,只不过闲来无事,从某某身上信手拈来的而已!”“小姐,恕奴婢直言,您不仅毫无一国储君的样儿,而且更无作母亲的觉悟,倒是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但小姐当孩子又当得不彻底,总会胡思乱想,且往往容易悲观,表面你满不在乎,实则你却比任何人都敏感。”雪降忽然幽幽地,老练地“明察秋毫”了番,让自己有被窥视一干二净的战栗。
“雪降,你应该去当心理学家?”我盯着她,一本正经地建议,却换来她有些疑惑不解的眼神,才醒悟,心理学家一说不存在于古代,于是忙摇摇手解释:“没甚么,就是觉得你看人很透彻,觉得很羡慕。”
“哪里是奴婢看人透彻,是小姐太真实了,轻易地暴露了自己。”她倚靠着巨石,微微有些气喘,却也听得头顶传来唤问:“凤主,是您吗?”
竟是玉漏的声音!
“是,玉漏你怎么在这儿?”我扯起嗓子大喊,见他掰断绿色的荧光棒,刷地扔向岸底,瞬间雨夜亮了。他纵身跳下,身手敏捷,轻而易举就蹿到我们身侧:“凤主,您没事吧?”
“托雪降的福,我安然无恙,倒是她受伤不浅。”我傻笑着立起,下腹传来尖锐的绞痛,冷寒彻骨,如同万天冰刃同刺。扶向雪降肩头的手一滞,我抱着肚子,疼得几近要昏厥。
“玉漏堂主,不好,小姐怕是动了胎气了!”雪降嘴唇煞白地跳起来,扶住弱如残叶的我,急不可耐地叫唤道。
“你说甚么,凤主怀孕了?你们夕影宫是怎么照顾人的!”玉漏打横抱起我,手骨狰狞作响,却终是不再多说,咬着牙掠过同来救人的夕影十三啸,朝岸边疾飞而去。
…………
闪电频频照亮夜穹,时不时雷亦猛地惊响,云锦袭身的男子猛地惊坐起,冷汗不觉涔涔浸湿了额发。他刚刚竟梦见了她,倒在一片血泊里,绝望而悲戚。
藏青劲装影卫匆匆跪落床畔,惶恐地敛襟抱拳:“殿下怎么了?”“惊风,有她的消息没有?”万俟玄玙有气无力地望着惊风,这个自幼跟着他舔血搏杀的手下。
“属下该死,并未追查到皇妃殿下的下落,时过两月之久,他们大概早已回到朱雀了。”藏青劲装的男子,抿着唇回他,言语里的战栗却丝毫逃不过他的耳朵。
“那轩辕小姐怎样了?她究竟有没有怀上本王的孩子?”万俟玄玙没来由地一阵烦躁,这件事,拖得太久。
“回禀殿下,据军医所言,轩辕小姐妊娠已有两月之久,但身子及其虚弱,实在不适合随军跋涉、带兵打仗。”
“你怎么不早点来报?”他不由自主探入贴胸锦衣内侧,婆娑着雪色绢丝,恨恨想着两月前,紫纱妖娆的凤冠美人端坐于金座,举声威胁道:“这雪绢上的血迹,想必大殿下十分眼熟吧?”宫监恭恭敬敬地呈递他面前,摊开的绢丝上,血色的曼珠沙华印痕妖冶怒放,花茎上俨然现出五菱斑迹,他的眸光一滞,不由分说地怒喝:“水龙吟,你究竟想玩甚么花招?”他怎能不认得,自己亲手于四合水玉上雕刻着她眉心的胭脂痣样,细微得连她都从未察觉。
“大殿下今日是第二人这样质问本宫,也是怒气冲冲的,看来这曼珠沙华绢丝比轩辕小姐来得更为有用,幸好当日老天相助,替本宫作了最完美的选择,哈哈哈哈哈……”紫纱凤冠的美人仰头长笑,声声刺入他的耳根,他自负一辈子,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这么猖狂过。
他抓起托盘里的雪色绢丝,杀意凛然:“贵妃娘娘还是勿要考验本王的耐性为妙!”“大殿下莫要动怒,本宫只是希望殿下奉旨担任左路元帅,随十一殿下南征,攻下朱雀还朝而已。”水龙吟面上和颜悦色,内里却是得意翻了。
“七皇弟也是这样被迫去任那右路元帅的?如此甚好,本王也应下了!”他眉头一紧,届时定让你水龙吟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殿下……”藏青劲装男子连声唤道,这才唤回他的思绪:“怎么?”
“轩辕小姐的事……”万俟玄玙轻揉太阳穴,略显疲累:“明日开始让她服食凤栖草,本王累了,你先下去吧!”